他知曉重玄勝的才智遠勝于他,因而并不加任何主觀感受,只原原本本地陳述。
重玄勝默默聽完,說道:“我發現了第一個有意思的地方。”
姜望很有派頭地道:“說來聽聽。”
重玄勝道:“在跟你共同的經歷里,厲有疚和岳冷都沒有說謊。”
沉默了片刻。
姜望問道:“然后呢?”
重玄勝想了想,說道:“哦,我忘了告訴你前提。現在厲有疚和岳冷,在北衙里狗腦子都快咬出來了,互相指責對方賣國。”
姜望皺了皺眉:“你說明白一點。”
重玄勝顯然也已是習慣了,嘆了一口氣,說道:“這說明,他們都知道你可能不會死,所以不會說立即就會被拆穿的謊言。不然,他們這種級別的捕頭,多的是位置可以給對方下鉤子。”
姜望沉默了片刻,說道:“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,岳冷和厲有疚,都知道那個追殺我的人,未必會殺我?由此可得,他們兩個都認識那個人?”
重玄勝看了他一眼:“看來那個追殺你的人,給你留下了很特別的印象?”
在方才的講述之中,對于被追殺的經過,姜望幾句話便帶過,只著重強調了其人隱匿的特點。
此刻語氣也是淡然的:“還算深刻。”
重玄勝這時才回答道:“未必是認識。但是對其人的性格、作風,應是有些了解的。”
“所以這兩個人都有問題?”姜望問。
“分人,分事。但至少對咱們來說,便是如此了。”重玄勝答道。
姜望問道:“他們到底想做什麼?不是我妄自菲薄,我再怎麼天下第一,現在也才內府境,至于調動如此力量、費如此周章?”
“在這之前……”重玄勝看著他,笑了:“你還不知道臨淄現在是什麼風向吧?”
姜望翻了個白眼:“我上哪里知道去?我現在的視野范圍里,只有一條狗!”
重玄勝眼皮跳了跳,感覺自己被辱罵了。
但也不愿此刻跟這死里逃生的二愣子計較,轉臉笑嘻嘻地,把臨淄瘋傳的一些流言講了一遍,還復述了一些閑雜人等的討論,展示臨淄現時的輿論環境。
雖是復述,但有些語氣模仿得特別精髓。
比如——
“姜望那個王八蛋,真不是個東西……”
“想不到姜青羊人面獸心,竟然做出這等事……”
姜望寵辱不驚地聽完。
發現自己已經搖光坊里踢過寡婦門、趕馬山上挖過絕戶墳、包庇了陽氏余孽、陷害過曹大將軍、是平等國的暗子、地獄無門的殺手、釣海樓的秘密成員、陰謀覆國、插手爭龍……
===第四十七章 立為神塑倒為黃土===
把臨淄城里的流言說了個遍,重玄勝笑問道:“怎麼樣,現在什麼心情?”
姜望反問:“有人信嗎?”
“為什麼沒人信?因為你是齊國天驕,是齊國的英雄,在觀河臺為國展旗?”
重玄勝道:“供臺上的神像,本質不過是泥土。可以供在桌上,也可以踩在腳下。你以為你已經金身不壞了?神臨強者的金軀玉髓尚可被打破,何況你這虛無的光環呢?”
姜望起先是不在意的,因為基本上都是無稽之談。但聽重玄勝這麼一說,忍不住問道:“那現在,有多少人在踩這灘泥?”
“滿臨淄都是。”重玄勝目光幽幽,扳起手指數道:“不僅街頭巷尾罵聲一片,朝廷也有人要拿你立案,有要直接下追緝令的,有要徹查青羊鎮、直接審訊你手底下那些人的……甚至你在天府城的太虛角樓,也有人要收歸國有呢,懷疑你有不可告人之目的!”
姜望笑了。
“你這笑得,可有點諷刺啊。”重玄勝輕笑。
“我只是覺得……”姜望說道:“我在迷界拼過命,我在觀河臺為齊國爭榮,我做過的事情,我獲得的功勛,應該讓我得到一點信任的。”
“自然也有人信任你。”重玄勝道:“比如我,比如十四。”
“你不懂。”姜望搖搖頭:“你們的信任,更多是因為感情。我說的是,那些與我素昧平生的人,為何會因為三言兩語,就對我下判斷,卻對我真正做過的事情,視如不見呢?”
“是你不懂。”重玄勝說道:“很多時候,人們說什麼,其實跟你做了什麼無關。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啊,姜望。你還不能夠看明白嗎?你得勢的時候高在云巔,所有人都會仰頭看你,你失勢的時候跌落塵埃,那路人經過你的時候,可不是要踩一腳嗎?順便的事情!”
“是嗎?”姜望表情復雜。
“今日捧你之人,未嘗不是來日踩你之人。”重玄勝忽而哈哈一笑:“不要這麼嚴肅嘛,姜大人!我只是提前讓你適應一下。你現在怎麼說也是堂堂三品大員,這種事情,以后還多著呢!齊國雖大,高處卻也很擁擠。你走得越高,就會經歷越多!”
姜望咂摸出味道來:“提前讓我適應一下,是什麼意思?”
重玄勝沒有半點不好意思:“傳你是平等國的暗子也就罷了,說你陰謀復國也很見氣魄。你以為為什麼還會有人傳你踹寡婦門、挖絕戶墳?”
“為什麼?”姜望瞧著他。
“我干的!”
重玄勝頗有些得意:“當時不知道你是生是死,就按你還活著的情況,隨手處理了一下。”
姜望大概琢磨到一點他的思路了,但仍免不了有些牙癢癢:“就算是要把水攪渾,也不至于說我挖絕戶墳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