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這位正面對著姜望的、身形稍矮的黑衣人,在這個時候,視線瞥過那分尸成三塊的黑衣人首領,忽然感到一種無法抑制的憤怒!
這一瞬間他想起許多往事。
在戰場上他險些身首異處時,那重重將他扯離敵人刀鋒的粗糙大手……
而代價,卻是背中一刀,幾乎斷了脊柱。
那一次將軍責罰,全隊噤若寒蟬,那挺身而出承擔所有責任的背影。最后被當眾鞭笞,三月不能下地。
一幕一幕,飛快在眼前閃回。
他們一起拼命,一起揮霍,一起練功。
多少年來……多少年了!
那長久以來給他無數支撐、救過他不下十次的戰友,就在這一刻,慘死在他面前,尸身都是分裂的!
他怎麼能退讓?怎麼能讓兇手有機會逃走?
甚至于,他不想再生擒目標,而是要把目標殺死在這里,以血祭血。
于是反沖。
他放棄了避讓,選擇以攻對攻!
臨時接過指揮權的女性黑衣人心中急怒,可再呵斥已是來不及!
“上!”
她只來得及再次發出一個短促的命令,便提刀跟上配合。
畢竟是精銳中的精銳,那體型微胖的黑衣人,先時已急步撤開,此時又迅速貼近,轉換之中,幾乎沒有停頓。
可是他們畢竟已經后退過。
后撤的距離,需要時間來填補。
三人的陣型,無可避免地出現了縫隙。他們有了先后之分!
再怎麼配合默契,也無法立刻彌合。
在姜望聲聞仙態的覺知中,這三個人,已經完全可以說是兩個戰場。
那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是一處,另外兩名黑衣人是另一處。
他自往前!
星光已消,人字劍卻仍有煌煌之勢。茫茫人海,千萬種命運糾纏。
每一個人的一生,都有愛恨情仇,都有波瀾壯闊的時刻。
一劍已迎面!
那矮個的、陷于仇恨中的黑衣人,提刀憤怒地撲至近前,他抱著拼死一搏的決心,所看到的……
卻只有一雙為劍光所照耀的、平靜的眼眸。
靜如古井,冷若寒霜。
暴烈的劍光在他面前炸開。
森冷、銳利,強大!
恍惚之間,他仿佛又看到那黑衣人首領身死的瞬間。
他感受著自己清晰的恨,他緊緊握住自己的直刀,緊緊握住!
在生死關頭,終于斬上對手的脖頸,自右上至左下,斜斜斬入,將要面前這具年輕天驕的身體斬為兩截!
報仇!報仇!
他心里的仇恨如此怒吼。
但……
恐怖的劍氣在胸腹之間炸開,五座內府接連崩潰,通天宮都被直接攪碎!
他的刀入脖頸半寸,終于不能再進。
遙遠星穹的星光圣樓,已無法再聯系了。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他只盯著自己長刀斬開的創口……
如此遺憾!
半空之中,兩道轟然相撞的人影,一合即分。
姜望身前身后,又添三道刀口。
其中兩道,是后來追上戰團的兩名黑衣人所留。一道在后背,一道在左腰。
這兩道都不算嚴重,最嚴重的是脖頸處的刀口,只要再快或再重一分,腦袋便要搬家——是已死的這名黑衣人所留。
而這個黑衣人,已經變成了尸體,頹然墜落。
生死,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。
死亡的確公平,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如此。
面前的尸體尚未落地,遍身是血的姜望已經再次回身。
他永遠面向敵人!
對今時今日的他來說,生死搏殺,尋常事耳。
哪怕剛剛他也游走在生死邊緣,但活下來的他,卻連一點后怕的情緒也沒有。
“下一個是誰?”他問!
他的傷仿佛不為自有,身上流的血好像也與他無關。
他的眼睛如此寧定,他握劍的手穩如磐石。
僅僅是兩合之后,四位戰力非凡的神通外樓,就已經死掉了兩個!
這根本不可理解!
明明是紙面上占據絕對優勢的戰力,怎麼在生死的檢驗中如此脆弱?
體型微胖的黑衣人,心中生起一種巨大的恐懼。
恐懼來于未知,恐懼來于不理解。
戰友已經清清楚楚地死在他面前,他也看得出來他們是如何被殺死的。他必須承認,姜望的劍足夠殺人,姜望的劍術足夠驚艷。
但他仍然想不明白,他的兩個戰友,為何會死得這般輕易!
簡直……就像是自己往劍刃上撞。
這麼多年并肩奮戰,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戰友們有多可靠,他非常清楚他們的實力。
正是因為清楚,才如此難以理解。
本來必勝的戰局,何以如此慘烈?
這種“想不通”的恐懼,令他險些無法正視這場戰斗,想要轉身就逃。
只是長久以來的訓練和責任,已經深入骨髓,讓他定住了自身。
而那位天下第一內府之稱的天驕,正縱劍而來。
其人鮮血滿身,其人殺氣盈眸!
幾乎要割破耳膜的劍嘯之聲,須臾而近。
隨之迫近的,是那青衫殘破的身影。
他身上的傷難道不是傷?
他難道不知痛?
他難道有無盡的道元可以揮霍,他難道真的不知死?
體型微胖的這名黑衣人,努力定住身形,斬去恐懼,全神貫注地面對著敵人。
什麼聲音?
好像是僅剩的那名戰友,指揮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