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望掃了一眼手中圓牌,見它似是獸骨磨制而成,通體雪白,唯獨在正面刻有一支飄羽,的確是飛牙的標志。
翻手將它收起,并不如何在意。
倒是這名飛牙的出現,讓姜望愈發意識到這場白毛風的突兀。顯然連蒼羽都沒能提前預知,現在才急急忙忙做出反應。
若不是姜望正好在附近,察哈部落的結果就很難說了。
以至高王庭對草原的掌控來說,不應該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才對。無論是什麼邪物、災厄,至高王庭又怎會讓它輕易波及到普通牧民?
不過姜望也不打算去探究,牧國多得是能人。他只是路過草原,見見老友,更無別求。
這場白毛風,來得快,去的也快。
大約只持續了半刻鐘的時間,就已經消散。天地澄闊,空氣中有一種雨后的清新味道。
想來是蒼羽已經控制住了源頭。
姜望收了不周風,回身一看,身后已跪伏了數百位牧民,男女老少都有。除去失蹤的、外出未歸的,大概整個察哈部落都在這里了。
跪伏在最前面的老者,顫巍巍膝行前來,口稱:“神使大人!”
低頭想要親吻姜望的靴子。
姜望不肯受這禮,趕緊一步退開,躬身回禮道:“諸位快請起吧,我只是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情,不值當如此大禮。而且,我也不是你們的神使。”
作為現世最大的神道國家,蒼圖神并不吝嗇神跡。溯往及今,神使不知凡幾,都有赫赫聲名,為草原傳唱。
但一代相繼一代,在如今的草原上,說到神使二字,只特指蒼瞑一人而已。
這位在觀河臺上未能出手的強者,常年戴著斗篷,獨身游走在草原。
對抗災厄,護佑牧民。他的名聲在草原傳唱,他的塑像被很多牧民供奉。
但他的真容卻無多少人能知。
察哈部落的人有此誤會,倒也并不稀奇。
那老者虔誠地親吻了地面,才起身回轉,張開雙手驅趕道:“都回去,都回去!咱們神使不愿暴露身份!”
顯然他并不相信,外來的強者會幫助他們。會在白毛風前救他們的、戴斗篷的強者,只能是現世神使。
數百位牧民又齊齊對著姜望行禮,那種虔誠和肅穆,根本無法被打斷。臉上帶著感恩或者敬畏的情緒,各自散去。
姜望搖了搖頭,也無意去糾正什麼。
隨手把癱軟在地上的棗紅馬拍起,借助行思杖的力量,對它稍作安撫,使得它又精神抖擻起來。
這才翻身上了馬,對老者揮揮手:“老人家,有緣再會!”
棗紅馬便邁開蹄子,似一朵紅云飄遠。
察哈部落的老族長再次跪伏下來,以額觸地,送神使遠去。
心里卻也有些驚訝——這神使,好像跟神廟的祭司大人們不一樣。具體是哪里不一樣,他也說不清楚。只覺得,似乎沒有那麼高、沒有那麼遠。
當他抬起頭的時候,只看到一匹矮腳馬呼嘯而過,奔馳在前方。
“烏顏蘭珠!”他生氣地喊道,
那匹馬,和馬上的少女,卻并未停留。
……
自往東去,行不得多久,便又聽得馬蹄聲驟。
姜望輕輕一按,棗紅馬便乖乖停下。回身看去,果然是那臉上有著小雀斑的草原少女。遠遠地沖他招手,騎著她那匹小黃馬,馳騁而來。
“姑娘何事?”姜望問道。
“我是來感謝你的!”烏顏蘭珠道。
姜望輕聲笑了:“你們已經感謝過。”
“不不不。”烏顏蘭珠把頭搖得飛快:“他們在感謝神使,感謝蒼圖神,但我知道,你不是神使!我不來謝神,我來謝你!”
這少女身上,有一種健康、鮮活的氣息,讓人心生親近。
先時那些牧民跪伏感恩的時候,也獨她是站著的。
姜望之前與她“辯經”玩鬧,一則是自己處在難得的放空狀態里,二則也是見她率真有趣。
此時亦饒有興致地問道:“何以見得?”
烏顏蘭珠很直接地說道:“神使會保護我們,就像牧民會保護牛羊。但神使不會容忍我罵他,就像我們牧民,也不會容忍對我們翹蹶子的牛羊。”
斗篷之下,姜望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。
這少女對神的態度倒是與其他人不同,想是讀了很多書的緣故。
但這話可不是什麼安全的話,叫“神”聽了,未必能高興。
“好。”出于保護對方的目的,姜望把話題掰回來:“我已經接收到你的謝意了。”
烏顏蘭珠大膽地瞧著他,燦爛一笑:“莫耶來,你怎的不把斗篷摘下?蒼圖神神光照耀下,我們都無須遮掩太多!”
“神的光輝,并不能照耀到所有人。”姜望笑道:“尤其是我這種遮住自己的。”
烏顏蘭珠有些低落地說道:“我只是想知道,我的恩人是什麼樣子。”
姜望足跟一敲,棗紅馬便又小跑起來,他只對這少女,搖了搖手里的書:“多讀書,關于這個世界,你想知道的答案……書里都有!”
===第一百一十五章 留待他日賞===
瞧著那麻衣斗篷的身影,在紅云上飄遠。
烏顏蘭珠撅了噘嘴:“什麼嘛!皇帝陛下每年都給部族發好多書。
看你那磕磕絆絆的樣子,我讀的書可比你多!”
當然這話她不好跟‘恩人’說,只能私下里抱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