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見水榭龍宮,生而又滅,愈發映得其人出彩。
“小光殊……”婦人開口道。
聲極溫柔,似能撫平世間一切皺痕。
左光殊睜開了眼睛,隔著水流與婦人對視:“娘親何事?”
眉頭微皺,有些被打擾的不快。
倒不是說母子倆感情不好,只是他醉心修行,只求奮進。而娘親每月至少要來勸個五次以上,讓他多休息、多玩耍。總找借口影響他修煉,今日杏園的果子,明朝沃野的花。
這個年紀的他,好聲好氣說了幾次也無用后,就難免有些不耐煩起來。
走入園中的中年美婦,名為熊靜予,乃是大楚皇室女,是當今楚帝的親妹妹,血脈尊貴。當年嫁入淮國公府,是楚地人人艷羨的一樁親事。
后來左光殊的父親戰死后,楚帝心疼妹妹,勸她另嫁,并列了好幾個權貴之家任選。卻被她堅決拒絕,只說“曾經長河難隨波”。
她一手拉扯著兩個兒子長大,親自教導他們,說要“為英雄繼英雄”,也的確做到了。
長子很爭氣,重振左氏聲威,橫壓楚國年輕一代,直到河谷之戰,天驕隕落……
這個堅強而溫柔的女人,腳步很輕,是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,怕自己影響了孩子的修煉。
見得左光殊這副不耐煩的樣子,她也不以為忤。
只搖了搖手里的玉簽,溫柔笑道:“剛剛得到了一個有趣的消息,看來你是不想知道咯?”
終是自己的娘親,不能惡語相向。
左光殊雖然對她嘴里的‘有趣消息’毫無興趣,也早就厭煩了那些“燈會”、“花會”,卻也不能明言。
只能垂著眼眸,好聲好氣地解釋道:“娘,我要修煉呢。”
“噢,這樣。”熊靜予嘆了一口氣:“也是。你這大楚俊才,堂堂小公爺,怎麼會在意一個齊國人的消息呢?是娘親打擾你啦!”
左光殊抬起眼睛來。
但她已經把玉簽放到身后,就那麼背著手往園外走。
嘴里小聲嘀咕道:“也不知道你上次說的那個,會陪你去山海境,會到家里來住一陣子的姜望……是不是這個姜望呢?”
“娘……”左光殊糯糯地喊了一聲。
熊靜予歪頭回身,美眸中盈著笑意:“誰在叫我呀?”
左光殊揮手將那繞身的水流去了,乖巧地道:“是小光殊哇!”
熊靜予整個身體轉回來,仍然背手在身后,臉上露出很浮夸的、擔心的表情:“娘是不是打擾你修煉了?”
“哪有!”左光殊趕緊否認。
“當真沒有?”
“確實沒有!”
“噢。那我就放心了。”熊靜予輕輕拍了拍心口,做出長舒一口氣的表情:“耽誤了小公爺修煉,我可怎麼好意思?”
左光殊垂著眼睛,窘道:“娘……”
“唉喲。”熊靜予輕聲一笑:“咱們小光殊,這會知道害羞了呢。”
“那個……娘。”左光殊心知不能跟她纏磨下去,七聊八扯的,這女人能聊到明天早晨去。便歪頭往她身后看了看,伸指點了點,乖巧地問道:“您帶了什麼消息給我啊?”
熊靜予倒也不繼續逗他,只將手里的玉簽往前一遞:“喏。”
左光殊一步踏出亭外,便將這記錄情報的玉簽拿在手中,心神流過,已盡得其中消息。
看向自己的娘親,眼睛變得晶亮:“屬實?”
熊靜予笑道:“章華臺的消息,還能有假麼?”
左光殊自矜地笑了笑:“他還不錯嘛,不愧是能跟我交手的人物。”
姜望與左光殊在太虛幻境中交好,熊靜予自然是知道的,不然也不會第一時間拿著這消息過來。
“那行。”熊靜予笑著瞧了瞧兒子,轉身往外走:“娘就不打擾你修煉了,免得叫你煩呢。”
“娘,可別這麼說。”左光殊在身后很是嘴甜地道:“我一點都不煩呢!”
熊靜予并不回頭,只擺了擺手:“給你房間里涼了鳳梧茶,回去記得喝。”
那背影漸漸遠去了。
這是習以為常的背影。
待得娘親走遠,圓內空空,左光殊才猛地一握拳頭,在原地蹦了一下。
“嘿!”
青史第一內府!可真了不起!
已經走出園子的熊靜予,忍不住又笑了。
自……之后,小光殊很少有這麼開心的時候。
===第一百六十四章 愁(單章還更2/3)===
荊國,龍首郡,大將軍府。
今天是黃龍衛大將軍愛女、天下第二內府黃舍利“金盆洗手”的日子。
院中架著一只赤金打造的大盆,黃梨木的支架在地上立得很穩。
兩隊士卒,立在院內兩側,執長戈相對,披著亮甲,是為儀仗。
健美颯爽的黃舍利,黃袍曳地,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金盆之前。
盆中是甘泉水,清澈如碎瓊。
黃舍利的手,懸在水面上,有些猶豫。
她并不是要“退出江湖”,大好年華,更沒有什麼出家的想法。
只是普普通通地洗個手。
但為什麼洗得這麼有儀式感呢?
因為她已經足足兩個多月沒有洗過手了……
準確地說,自從姜望觀河臺奪魁,他倆握手那一日起,她的右手,就一直保留到今天,沒有洗過一次。
今天是道歷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。
按照黃龍衛大將軍黃弗的說法,他掐指算了很久,這一天是美手日。
在這一天洗手,會得到神佛庇佑,有福運綿延,手會又滑又軟,漂亮得不像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