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羨定定地看了他一陣,確認他不是故作姿態,才長嘆一聲:“您的境界令我如仰高山!”
“但我不能答應!”他說。
“為何?”姜望問。
“此事有三不可取。”林羨認真道:“將乃萬軍之膽。君天下皆知,而我寂寂無名。君為將則千軍辟易,我為將則人心惶惶。是為膽輸,此一不可取也。”
“此亂戰之地,孤軍易死。本陣分為十營,九營主將皆齊人。君為主將,人皆助之,我為主將,人皆避之。是為勢輸,此二不可取也。”
“所謂‘德不配位,必有災殃’。我德不能及君,力不能及君,名爵勢勇皆不如,安能位于君之上?是為德輸,此三不可取也。”
說完,他誠懇地道:“請君勿作此想!”
姜望聽完,雖然仍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治軍能力,卻也被林羨說服了。尤其“勢輸”之論,是他完全可以預見的。重玄勝等人幫他當然不遺余力,林羨卻是誰?
想到這些,他不由得苦笑道:“但我的確既未讀兵書,又少經戰爭。恐誤了麾下兒郎性命!”
“君若信任末將,便由末將來掌陣。”林羨說道:“君為旗幟,末將為羽翼。旗鋒但有所指,末將引軍直沖便是。”
他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,姜望也沒有再推辭的余地,只道:“那咱們商量著來。能戰不能戰,如何戰,你多費心。我愿為本陣一長鋒,你說斬誰,我便斬誰!”
總的來說,雙方達成約定。姜望仍為主將,作為第十營的旗幟。林羨掌握軍陣,作為第十營的核心。
兩人相談甚歡,越聊越覺得對方值得信任。
當下又就戰場許多情況做了討論,立下幾個應變的方案……
直到巡夜的士卒再一次走過帳外,兩人才驚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。
“屬下先行告退。”林羨起身道。
姜望這回卻是不再跟他那麼客氣,只笑道:“那我就不送了。”
林羨笑了笑:“別送,別送。”
離席自往外走。
臨出門前,卻又猛地折轉,對姜望深深拜倒:“此戰不論勝負如何。能與君共事一場,同為袍澤,是林羨的榮幸!”
說罷,不等姜望回應,便大步轉身,掀簾而去。
簾外的星月都壓得很低,似乎伸手可摘。
===第一百七十五章 無回===
陳國,無回谷。
終年有霧,日夜如此……謠傳鬼事不絕。
山谷內部清靜寧和,尤其今夜月明星稀,木屋臨于清溪前,靜謐的感覺悄悄流動。
“汪汪汪!”
老黃狗忽然叫了起來。
這一陣叫喚驚擾了夜晚,清溪也泛起漣漪,月影碎著水影。
山谷醒來了。
木屋前放著一只馬扎,馬扎上坐著一個打盹的白發老人。
“吵什麼吵?”他眼睛未睜,不滿地嘟喃道。
“老大,是我。”
一個長發血眸的年輕男子,破開清淡的夜色,快步走到老人面前來。
“汪汪汪!”
趴在屋角的老黃狗又沖他吼了幾聲,很是兇蠻的樣子。
可惜那副骨頭都疲了的老態,實在沒什麼威懾力。
也就欺負這個“新來的”不敢頂撞它。
馬扎上坐著的老人,睜開眼睛看了看:“噢,小蛇啊。”
方鶴翎早已習慣了。
平靜地說道:“我是小鶴。”
“小鶴……”老人站了起來,湊到他面前,神神叨叨地道:“我屋里有個女的,你知道她是誰嗎?躺在我床上,讓我都沒法睡覺啦!”
“是揭面大人。”方鶴翎回答道。
“哦……”老人琢磨了一會:“誰?”
方鶴翎想了想,將左手覆在面上:“是燕子大人。”
“燕……子。”老人呢喃著:“燕……我是燕春回……燕春回是我!”
“姜夢熊!”
他猛然一擰身,眺望東方,那雙老眼中的渾濁忽然洗凈,如清溪洗明月,涌上一層清澈的明光,極見銳利!
木屋前的清溪仿佛凝固了。
老黃狗瞬間把尾巴夾起。
無風,似乎也無星無月。
方鶴翎垂眸立定,一動不動。
“你這次出門怎麼樣?”老人已經完全換了一種語氣,聲音雖仍有老態,但此刻更有一種俯瞰蒼生的淡漠味道。
“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經做好了。”方鶴翎道。
老人從懷中取出一本泛黃的古籍來,遞給他道:“這是你要的劍典,在飛劍時代就已經不容于世的兇劍……”
方鶴翎默默接過。
他沒有道謝,因為沒有謝的必要。
在人魔之首這里,付出和得到總是相等的。
而這是他應得的東西。
“你現在還可以考慮一下。”老人說。
“這是我的選擇。”方鶴翎道。
“您早點休息。”他對老人行了一禮,轉身往外走。
走得很篤定。
這是一個天驕輩出的時代。
他走不快,只能這樣走。
“汪汪汪!”
大概是平靜了一段時間,老黃狗又覺得自己行了,于是又沖著方鶴翎的背影狂吠起來,威風凜凜。
老人看了它一眼。
它立馬閉嘴,討好地搖了搖尾巴。
“蠢狗,捏柿子都捏不著軟的。”老人搖了搖頭,邁步往木屋里走。
老黃狗搖著尾巴送他進門,很是恭順。
待他走進了木屋里。
這老黃狗立時歪了歪頭,啐了一口:“呸!”
竟然口吐人言:“你這破山谷里有一個好人嗎?老子上哪兒去捏軟柿子?”
它憤憤地罵了兩句,又懨懨地趴好,瞇起眼睛來。
木屋的構造非常簡單。
只有一間廚房,一間堂屋,一間臥房。
進門就是堂屋,左側即是廚房,右側便是臥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