堂屋里頂墻擺著一張八仙桌,邊上圍了三張條凳。
桌上有幾碟小菜,用一張竹編的罩子罩著,免于蟲蠅騷擾。
往上看,墻上掛著一個黑色的木制神龕。
神龕里有香爐,有燃香,甚至于香灰也積了半爐……但無神塑。
連一張神的畫像也無。
也不知是在供奉什麼。
除此之外,堂屋里空空蕩蕩。
燕春回徑直右拐,走進了臥室中。
這間臥室仍然秉持著簡單的整體風格。
床是一張很簡單也很窄的單人竹床,就那麼孤零零地靠在墻邊,連個幔帳都沒有,更不存在別的裝飾。
與整個屋子風格有些格格不入的是——
在臥室靠窗的位置,擺放著一架極其華美的弦琴。
從雕紋、到琴弦的光澤……無不訴說著“珍貴”二字。
那是極致的講究,極致的匠心,才能制作出這樣的珍物。
而它靜靜擺放在那里,等待著一雙手來撫弄。
木窗是關著的,應該已經關了很久。
所以這架琴也應該寂寞了很久……哪怕它光鮮如新。
燕春回的視線落在竹床上。
此時床上躺著一個“人”……
如果還能夠稱之為人的話。
她有人的“形狀”,有人的頭顱、五官……但并不完全是人的肢體。
左手的位置,大概是一個爪子。
右手的位置,像是一條象腿。
軀干像是某些不同的動物拼湊在一起,有的帶毛,有的帶刺,不僅凹凸不平,而且顏色都不一致……
應該是雙腿的位置,倒是比較統一,是兩條色彩斑斕的蛇尾。
而躺著的“人”雙眸緊閉。
臉上血淋淋。
燕春回走上前去,仔細看了看,老皺的眼皮微微一抬。
于是劍吟聲起。
床上的“人”,立時睜開了眼睛。
她看著白發蒼蒼的燕春回,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。
但那種突來的恍惚,很快就破碎了。
當年的陳國第一美男子,現今不過是個健忘的糟老頭子。
而她……
她的眼睛不敢轉動,但逐漸清醒過來后,流露出極端恐懼的情緒。
“我死了。然后你……救了我?”她顫聲問。
燕春回點了點頭。
恐怖的猜想得到驗證。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,她幾乎失控。
大吼道:“姓燕的的,燕春回!你為什麼要救我!你為什麼要救我?你這個王八蛋!你這該死的……該死的!誰允許你用那骯臟的手段救我!”
燕春回靜靜看著她,一聲不吭。
竹床上的她痛罵一陣,終似是失去了力氣,嗚咽著哭了起來:“我早就該死了,我三百年前就該死了!你為什麼……你憑什麼!”
“不哭。”燕春回道。
他的安慰很無力,很渾濁。像是使勁擰抹布,擠出來的兩滴污水。擠出來好像終于完成了什麼,但落下來又臟了地方。
燕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動,但掠到的余影,也足以讓她佐證自己的猜想,知道自己是個什麼鬼樣子。
“啊……啊……嗚嗚……”
她非常難聽地哭了起來。
===第一百七十六章 事急===
“不哭了。”
立在竹床前的老人,又干巴巴安慰了一句。
大概是看到確實無用,于是又慢吞吞地說道:“等你吸收了它們的生命力,我再幫你處理一下,就可以好看回來。”
“等,等,等!你永遠只知道等!”竹床上的燕子憤怒嘶喊:“我不想等,一刻也不想!你殺了我,殺了我,殺了我!”
燕春回看著她,只道:“你知道我不會那樣做。”
他的聲音可以稱得上溫和,但對比起燕子的痛苦來,不免就有些殘忍了。
“你這個混蛋!姓燕的,你快殺了我!殺了我!”
燕子哭著,喊著,聲音都漸啞了。
“我不想……不想這個樣子活著!一刻也不想!不想……!”
愈見痛苦,愈顯無力。
但燕春回的眼睛,悄然間又變得渾濁起來。
他似乎是晃了個神:“總感覺,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……”
靜靜想了一陣,無果。
他有些佝僂地嘆了口氣:“罷了……”
世上何事不可罷?
世間何人不可了?
罷了!
“小蛇啊,已經出谷三個月啦。”他皺著眉頭說道:“也不知事情辦沒辦呢?”
仿佛這個時候,燕子哭嚎的聲音才傳進他的耳朵。
他于是往前湊了湊,瞇眼看了看竹床上的女人……
有些驚訝:“燕子,你怎麼傷得這樣重?”
一直在痛哭嘶吼的燕子,忽然間沉默了。眼睛仍在流淚,嘴里不發一聲。痛苦好像被咽在了心里。
他幾乎忘掉了世上的一切……
可還記得這個名字。
……
……
姜望獨坐軍帳中,默默調息,抓住一切時間修煉,不讓它平白流逝于指尖。
客觀來說,即使是以他如今的實力,單在內府境這個層次中,也仍有許多探索的空間。
比如神魂殺法方面、比如防御道術方面、比如幻術、比如醫療道術……
但無論是哪個方面的填補,都不可能帶來質的提升了。
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內府最強。
不僅僅是冠絕同代的現世內府第一,更是總覽古今的青史第一。
在內府這條道路上,僅以戰力而論,他已經走到了某種極限。
現在的修行,更多是審視自我,查缺補漏,做最后的完善。
欲起最高之樓,當立最實之基。
內府層面的無敵,是已經發生的事情。
姜望并不為此滿足。
他一直看得更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