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連鬼哭也不存在,即便有冤魂,也該被燕梟吞吃了……
混沌入侵并不能干擾正在等待的兩人。
姜望手上的那圈星環,散發隱隱的光,保護著他不被夜之侵襲所擾。神龍木所制的劍鞘,也流轉著微光,似在驅逐什麼,一如點燃的神龍香——先前倒是不知還有此等妙處。
觀衍贊道:“觀鞘可知劍,你的劍是越養越好了。”
對自身的贊美,姜望有時還會羞澀。但對佩劍的贊美,他卻全盤收下,因為他的確很得意:“它確實陪伴了我很久,是對我來說最好的兵器,更是我心愛之物。”
廉雀所專門定制的養劍法的確好用,而他成就天府后,以五神通之光來養劍,對長相思的靈性助益更是非凡。
大凡世間名器,都是伴主而生靈。在漫長的相處中,孕育出無與倫比的默契,和與身相合的靈性。
哪怕是絕世真君所用的兵器,若是沒能到達那傳說中的“靈性化生”之階,一旦離了原主,也都要從頭再來。
若是離開了姜夢熊,哪怕是齊國的名器譜,也很難再把覆軍殺將排在第一。
之所以說“靈性化生”是傳說,自是因為古今罕見。
總之再強的兵器,也須倚仗修者的發揮。所以各國名器譜,往往排的是強者的實力,而非兵器本身。
對于姜望的稱贊,長相思在鞘中還以一聲輕吟,似在應和。
極輕的劍鳴聲,顯得這個夜晚更寂寞了。
但姜望和觀衍,都是習慣了寂寞的人。
“姜小友,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呢?”觀衍仰望著一無所有的夜空,忽然問道。
姜望愣了一下,才道:“我不太知道……”
“不知道,就是有。”觀衍輕聲說。
“或許吧,我不曾自問過。”姜望垂著眼睛道:“人心只有一顆,容不下太多事情。”
觀衍一直都知道,這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,有著非常沉重的心事,未及弱冠之肩,負有萬鈞。
但他并沒有試圖去開解,只是自顧自地道:“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。你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夜里行走,你看著眼前,好像一無所有。但如果心里有一個人在,就什麼都存在了。”
五百年望月,都是在望“小煩”。
他們身在一界,卻不能相見,只能相瞞。
好像什麼都沒有,又好像擁有一切。
“那真是很好的。”姜望只這麼說了一句,便不再說話。
把那句“但我不能”,留在了心里。
森海源界的恐怖夜晚,絲毫不能侵擾此刻的他們。
兩個人各自沉默,蓄養精神……
等待最后的時刻。
……
……
神蔭之地,那座很有些年月的書屋里。
白發蒼蒼的老嫗,靜靜在看一本書。
書名是《靈絲花種植八法》。
作者佚名。
這麼多年過去了,這里的每一本書,她都看過無數遍。
記得每一個字、每一個折痕。
但她還是時常會來這里讀書。
觀衍的故事,她不能和任何族人分享。
她少女懷春的年月,也已沉默在時光中。
那個俊朗和尚的痕跡其實無處不在,在那條清溪,在那座花圃,在她的心里……他改變了整個森海圣族的走向。修改了過去,也改變了未來……但她只能宣之以龍神的意旨。
他處處存在,但她只能當做不在。
唯獨在這間書屋里,有一種隱秘的默契存在。
她翻閱過每一本古籍,想象著那人當初留下這些內容,是借鑒了什麼、修改了什麼。
又編造了什麼,或者想對她說些什麼……
這樣就仿佛在與那人對話——
以讀者和作者的身份,穿越時光和生死,靜默地交流。
比如這本《靈絲花種植八法》,在第十三頁第九列,和第十九頁第四列,以及第二十二頁第六第七列……都寫著同樣的兩個蠅頭小字——
“小煩”。
她是在他離開很多年以后,才發現的這些。
這些隱藏在細微角落里的浪漫,支撐著她走過人生。
一直到今天啦。
今天她已皺紋深深、白發蒼蒼。
但今天的她坐在這里,翻看這本書,翻看那幾個小字,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樣,眼里放光,內心柔軟。
她悄悄的心事無人知曉,他們的浪漫深藏其中。
她享受這種時刻……
當然人生難有享受。
青之圣女就在這個時候,走了進來。
她倚在門邊,看著那白發老嫗,看著她如往常一般看書。
那枯瘦的手指摩挲著紙張,竟然有一種撫摸情人臉頰的溫柔。
“祭司大人……”她張口道。
老祭司不舍地從書本上挪開目光,看向青之圣女,滿是慈和:“怎麼了,青花?”
若是姜望在此,就能發現,相較于當日,現在的青花憔悴了太多。
往日充滿了“生”的力量,現在生機仍在,眉眼之間卻盡是疲憊,眼睛微紅。
“我很困惑。”青花說。
“孩子,你困惑于什麼?”小煩婆婆問。
青花伸出手指,輕輕滑過旁邊的書架,目光上下梭巡,似乎想尋一本看得進去的書、讓她寧靜的書。
但卻很難為哪一本停留。
“為什麼龍神使者已經殺死了燕梟。燕梟卻又再出現?”她問道。
“因為……”
小煩婆婆剛一開口,就被打斷。
好像青花根本不需要回答,她已經有她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