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神予我們衣食,是神,予我們以庇護。是神帶領我們走出黑暗,是神給予我們未來!”青花滿懷崇敬地歌頌著,又看著兩位圣族武士:“你或許會為眼前迷惑,但神最終會引導我們走向光明……在她選擇瀆神的那一刻,選擇偏離神諭的那一刻,她就不再是我們的小煩婆婆,而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瀆神者。別忘了,你們的力量從何而來!難道你們也要瀆神?”
“不。是婆婆照顧我們長大,是婆婆尋來食物,是婆婆保護我們族人……真正庇護這片土地的,真正盡其所能在此發光發熱的,一直以來,都是小煩婆婆,不是神!”
青九葉依舊弓拉滿弦,說道:“神祇降下神力,我也付出了修行。神祇需要信仰,所有祭祀我未缺席一次,未有一次不心誠。但如果神旨是要殺死祭司婆婆,那這個神……我不信了!”
此真瀆神之言!
棄神者必將為神所棄。
失去神力,所謂的圣族武士,也不過是一個身體強健些的普通人。
然而……
一息過去,兩息過去,三息過去。
很多息過去。
青九葉的身上沒有任何變化。
他的肌肉依然有力,他的弓箭依然很穩。
沒有因為瀆神之論而被收回力量,更不見有什麼神罰降臨。
“看來非是神意如此,而是你意如此。”青八枝握著標槍,再看向青花已經十分冷酷:“離婆婆再遠一點!”
被這攝人的殺意一逼。
青花情不自禁地又后撤了幾步。
“怎……怎麼會?”
她混亂,惶惑,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。
明明是神,明明是神……
是神的旨意啊。
三個年輕人在書屋的這一邊對峙,情緒激烈又復雜。
也就沒人注意到,癱坐在躺椅上的白發老嫗,不知何時,已經淚流滿面。
她的嘴唇顫抖,卻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“婆婆,你怎麼了?”青九葉最先發現不對,一個閃身趕到小煩婆婆面前,收起弓箭想要攙扶,但隨即想起婆婆的傷勢,不敢隨意動作,只焦急地問道:“怎麼了?”
混亂中的青花,也扭頭看向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。
青八枝將標槍一橫,人已攔在她身前,一臉警惕地看著她。
青花又一次愣住了,她從未在這些人的臉上,看到過如此陌生的神情。
可是神諭……
小煩婆婆終于囁嚅出聲音來,她的聲音如此顫抖:“你們……你們聽……聽到了嗎?”
“聽到了什麼?”青九葉滿心茫然。
淚光盈在皺痕中。小煩婆婆一直都在對抗那柄匕首上的詭異力量,同時也在對抗不停發生的混亂神諭。
但就在剛才……
那困擾她的混亂神諭,已經被新的神諭取代。
這是她很熟悉的,“正旨”的氣息。
而這道神諭,只有兩個字——
“小煩。”
這兩個字出現在心里,響動在耳邊。
曾經無數次、無數次地出現在夢里。
“聽……聽到了。”愣怔著的青花說。
作為青之圣女,她當然不會錯過神諭。
只是為什麼?
為什麼真神會呼喊小煩婆婆的名字?還如此細膩,如此溫柔……
青花驗證了那一聲的真實,讓小煩婆婆確認,并非是自己恍惚中的幻聽。
她“啊”了半聲就啞住。
枯瘦的雙手,緩緩放上來,捂住了自己的臉龐。
顫抖著、顫抖著,始終無法完全捂住。
她像一個孩子那樣,像一個委屈到了極點的孩子,在那兒干啞地哭嚎了起來。
明白了。
一切都明白了。
為什麼這麼多年來,會有兩個完全矛盾的神的聲音……
為什麼觀衍當年已經油盡燈枯,卻對她說——“我用我的方式,永遠愛你。”
她終于明白了,在這書屋中尋章摘句,所看到的有些此前不能夠完全理解的句子——
“你要知道你應該信仰什麼,和平,健康,快樂,還是神?”
“佛說不能夠滿足你的一切心意,我說,我若為佛,必不如此。”
……
已經碎盡金身,焚化舍利,還說什麼為佛,其實是成神了啊。
那黑暗時期的源頭,從來不止是那些長老,從來不止是燕梟,應該是那混亂神諭的來源……也就是原先的龍神!
而這麼多年來,觀衍一直作為神祇的斗爭者,作為另一半的“神”,一直在陪伴著她……
那些被她認可的“正確神諭”,都是漫長時光里密密匝匝的愛意。
都是每一次短暫斗爭勝利后,觀衍予她的告白!
她從來都知道,她被誠摯地愛過。
但她從來不知道,他仍在愛著!
……
看著捂臉嚎哭的小煩婆婆,青九葉和青八枝,全都愣住了,不知所措。
在他們的印象中,小煩婆婆是慈祥的,也是嚴厲的。是寬容的,更是堅韌的。
為了圣族,她可以逼迫青七樹去相狩。但也會在青七樹出戰懸顱之林的前夜,熬夜為他縫制匿衣。
她處理著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務,嘔心瀝血,十年,百年,數百年,皆如一日。
何曾如此脆弱,何曾如此哭泣過?
看著這樣的小煩婆婆,青花忽然間就無法握住匕首了,手指一松,任其跌落在地。
當啷!
整個人也蹲在了地上。
“我都做了些什麼?”她痛苦地搖頭,恐懼、驚疑,抱著頭痛哭流涕:“我都做了些什麼啊?我怎麼會這樣?我不知道……嗚嗚嗚……七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