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個臨淄城視野最好的地方,便是這里。
天地無遮。
長得少年模樣的欽天監監正阮泅,此刻就負手立在這里,仰首望天。一支墨色的發簪橫伸,有一種在稱量這片星空的感覺。
在他旁邊穿著同式道袍的阮舟,有些疑惑地問道:“玉衡星發生了什麼事情,為什麼波動如此之大?”
阮泅嘆了一口氣:“誰能知曉,玉衡竟失主呢?我一生都在仰望星空,卻看不到這一點。及至現在,它已經被占據。”
阮舟瞪大眼睛:“玉衡被人占據了?”
“不一定是人。”阮泅的語氣中,有一絲抹不去的遺憾。
宇宙星辰……
哪位星占之術的繼道者,不想要擁有?
對于星占之術的修行者而言,基于宇宙星辰和命運長河的關系,掌握宇宙星辰在某種程度上……幾可以等于掌控命運!
想不到這異想天開的事情,竟然被某個存在,演變成事實。
若他能早知玉衡失主,也未必沒有機會……
可是誰能想到呢?
真正的宇宙星辰,遍照諸天萬界,誰能窺盡根底?
“對咱們來說,這是好事還是壞事?”阮舟問。
阮泅搖了搖頭:“自古廉貞最難辨,是福是禍,孰難預知。”
“廉貞”是玉衡星辰的別名,此星辰從來變幻難測,有它參與的星象,基本都是困擾很多占星師的難題。
他又搖了搖頭,有些自我安慰般地道:“不過玉衡作為宇宙星辰,并不能歸集為具體的存在。這個神秘存在就算成了玉衡星君,有了借助玉衡星辰遍照萬界的能力,也不影響我們的星占。”
他沒有說的是……借助玉衡星辰遍照萬界這件事,本身就很可怕,本身就令人向往。
“宇宙真是無垠。”阮舟嘆道:“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呢?”
父女倆星圖密布的道袍,在夜風中飄飄而卷。像是無垠星穹,在人間的縮影。
“我在想,經此一事,一定有很多人在關心另一個問題……”
阮泅看著天空,緩緩說道:“如何讓宇宙星辰失主。”
阮舟顯然被這句話驚到了,沉默許久才道:“不知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……想來那亦是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。”
“它如何失去星辰意志,如何被占據。都是神秘宇宙留給我們的問題。”
阮泅伸手在空中虛握一把,仿佛握住了星光——
“上下四方曰之宇,古往今來曰之宙。這就是宇宙,可以容納所有瑰麗的幻想。”
……
……
玉衡星君臨位,這一刻有無數人仰望星穹。
而在玉衡星辰之前,也只有觀衍和姜望罷了。
五百多年前來森海源界的懸空寺悟性第一,和五百多年后來森海源界的古今第一內府,兩人在已經穩定下來的玉衡星辰外并立。
一磊落青衫,一月白僧衣,跨越五百年的天驕并肩,他們相約一起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、在這遙遠星穹,做一件偉大的事情。
而他們做到了。
觀衍斗爭五百三十七年,從天上到地下,從森海源界到宇宙深處……處處與神相爭,半步不退。
姜望斬殺燕梟數百次,生生殺服至惡之禽,最后搭起天階,冒險立星樓,以助觀衍。
最后一個成就了玉衡星君,一個近距離在玉衡星辰上立成了星光圣樓。
在那顆已經死去的神龍木之前,他們對彼此的承諾,都以最大的努力去踐行了。
盡其所能,才有了現在的結果。
那肆虐森海源界、圖謀玉衡星辰千年的強大龍神,已是被鎮壓。
姜望看著不遠處的玉衡星辰,好奇地問道:“它就是玉衡星辰映照諸天的本體嗎?”
“可以這麼說,但是不全對。”觀衍說道:“準確地說,它現在是我的本命星辰,是這星君之位的根本,也是‘玉衡’這個概念的具現。它能算是玉衡星辰的本體之一,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玉衡。我可以借用玉衡星辰的力量,但玉衡星辰不等于我。”
這個問題大概很難讓姜望以現在的境界聽明白。
所以即便是觀衍,也略想了想,才繼續道:“如果把玉衡星辰比作一個池塘,我現在是這個池塘的主人,我可以光明正大使用池塘里的一切物產,可以隨意引水他流……但同時其他人也可以下水,水中也有魚蝦鱉蟹,有水草水蛇……我們同時存在,并行不悖。比如你可以在這里豎立星樓,其他人只要錨定信標,也可以在玉衡的范圍里立星樓。以前如何,現在還如何。
同時因為玉衡是一個概念的集合,所以我也不能像一般的池塘主人那樣,可以隨意驅趕外來者,我本身也需要遵循它的規則。當然在規則之內,我是玉衡之主。”
“這個比喻并不是完全準確,但大概是這麼個意思。”
“像玉衡這樣的宇宙星辰,遍照萬界。諸天萬界億億生靈,都對它有不同的期待,在它之上寄托了不同的想象,它本身即是道的集合,無法真正被某一種意志完全統一。當然,我現在可以借用它的光芒,傳述我自己的道。”
姜望大約是聽懂了,但還是把這番話牢牢記下,方便以后再咀嚼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