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以林有邪能夠輕易坐上巡檢副使的位置?當然是四大青牌世家的余蔭。哪怕沒有把握太多實權,畢竟在職級上,已經和楊未同同階。
青牌世家的瓦解,客觀上就是釋放出了更多的位置,給了其他人更多機會。
所以從前幾日厲有疚受剮刑,到今日烏列的死,于很多人而言,喜憂還很難說。
林有邪就站在那里,一動不動。
她并沒有看到姜望,或者說,她誰都沒有看。
烏列死了,對青牌體系中的人來說,是少了一個標識般的存在。是青牌體系之中,一段傳奇的謝幕。
唯獨于林有邪而言,她失去了最后的親人。
姜望同鄭商鳴走進人群。
這是迎棺的人群。
北衙都尉鄭世當然是站在最前面,不怒自威,領導著整個北衙。
姜望一走過去,人群就默默移動,讓開了鄭世旁邊的位置——這即是如今的北衙里,人們默認的、姜望所應該在的位置。
北衙都尉之子鄭商鳴,也只能站在他們后面。
姜望走到了那個位置,卻沒有停下,而是繼續往前走。
嘴里道:“林副使,怎麼不站過來?”
人群分開一條路來,這條路的起點是姜望,終點是林有邪。
木然的林有邪,這時才恍惚察覺了什麼,扭過頭來。
只看到大步走進的姜望,和那只伸過來的手。
她下意識地一讓,自然沒能讓過。
姜望已經抓住了她的小臂,就這麼拉著她往人群前列走,
走到哪里,哪里就有路。
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,已經和姜望一起,并肩站在最前列。
鄭世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,人群也都緘默。
姜望的手已經松開了,林有邪卻仿佛還能感覺到,鉗在手臂上的那種力量。
其人穿越人潮向她走來的那一幕,印在她的恍惚中。
盡管當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避讓,可是她的眼睛記得清清楚楚……這是在疏冷的、崩塌的世界里,唯一一只向她伸過來的手。
烏列的尸體,在被發現的第一時間,就送回臨淄。
他的死因,直到現在亦無定論。
烏列已經自青牌離職,身上無職無份,人又死在海外……
都城巡檢府又能以什麼名義立案?以什麼資格去查?
甚至于……誰愿意去查?
烏列解下青牌,在獲得自由的同時,也失去了庇護。
說句難聽的,他私自調查齊國名門大澤田氏,本就是取死之道。
田氏真想辦法殺了他,誰又能說什麼?
早前田煥文在海外對烏列出手,烏列也只能避讓鋒芒,逃回齊境。也沒見都城巡檢府這邊,有誰出頭去敲打一番。
當然,說一千道一萬,烏列畢竟是在青牌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名捕。
只看今日有多少人迎棺,便可見其分量。
兇手若真是大澤田氏,難免會激起整個青牌體系的敵意。或許不能直接為烏列之死做點什麼,往后的日子還長著,少不了有些針對。
想來烏列之所以能夠獨自調查大澤田氏這麼多年,卻始終安然無恙,除了他自己的謹慎,也少不了大澤田氏的投鼠忌器。
總而言之,對大澤田氏來說,擅殺烏列,是一件不會立刻產生嚴重后果,但一定有深遠負面影響的事情。不太符合近些年來大澤田氏低調的行事策略。
(拋開田安平來說,近些年大澤田氏的確是低調非常。)
因而兇手是誰尚未可知,也未見得就一定是田家。
那麼問題又繞回來了……誰去查?
姜望靜默站在人前,忽然想起一事來,傳音問鄭商鳴:“田安平還有多久破封?”
鄭商鳴有些遲疑地道:“他殺柳神通,是在元鳳四十六年……算起來,明年才滿十年。”
顯然這位鄭公子也有近似的思考,烏列突然被殺,一代名捕浮尸于海,這種不管不顧的風格,太像那個瘋子了……
姜望松了一口氣。
他不確定上一次在七星谷,田安平是否看到了自己。但這樣一個危險的人物,總歸是讓人不安的。
不過這點不安也只是輕輕掠過,隨即又開始修行。
真到需要面對的時候……
他會面對。
一群青牌體系里有名有姓的人物,緘默著在巡檢府大門前等候。
這一幕讓北衙附近幾條街道都很緊張,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,連貨郎的叫賣聲都不曾響起。
北衙都尉鄭世,忍不住看了旁邊的姜望一眼。
在場這麼多迎棺的人,懷著各異的心情等待。
忐忑有之,悲傷有之,憤怒有之。
總歸都壓制著。
唯獨這位當下最耀眼的年輕天驕,竟然是在修行。
旁人看到的是勤奮,他看到的是清醒。
人群之中保持自我的清醒。
姜望很顯然是一個有著明確目標,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人。
此前鄭世還很有些想不通,為什麼這個年輕人會拒絕北衙都尉的位置,這會倒是能夠明白一些了……
終是路不同。
當楊未同親自架著馬車駛來時,已經是深夜。
“我在海上接到烏老,在天府城要了一副薄棺暫時裝殮,一路馬不停蹄……”這位朝議大夫易星辰的門人,帶著一身仆仆風塵,這樣解釋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