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那麼多問題,只能放在心里,且永遠不會再有答案。
林有邪是沉默的。
所以說追逐真相的意義到底在哪里?
追尋真相到底是為了什麼?
為了一個親人的冤屈,失去另一個親人嗎?
面對眼前這具尸體,她第一次懷疑她這麼多年來所走過的路。
姜望和鄭商鳴亦沉默,只等著她的動作。
林有邪沉默著落下第一刀,刀尖自肩窩刺入,進了一寸二。她熟練地往斜下一拉,劃了一個半弧。
小刀輕輕一挑,刀口撥開,筋肉紋理分明。
她認真看了看,記在心里,便將這剖開的肉撥回去。
簡單地清洗過后,將這柄小刀收起,取了一只半透明的細錐,只比鐵釘微粗,但有五寸長。
左手食指中指在尸體側腰上略走了幾步便按定,很自然地一錐扎了進去……
姜望和鄭商鳴默默看著林有邪,完成了所有的驗尸工作。
從頭皮到腳趾,從外膚到內臟,沒有放過任何有可能的線索。
她是如此平靜。
動作干凈精準,毫不拖沓。
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,也找不出一點錯處。
默默在心里記下尸體各方面數據的鄭商鳴,不得不為這高超的技藝而驚嘆。相對于姜望,家學淵源的他,更能看明白“本事”。
而他看向已經在收木箱的林有邪,其實更驚訝于她在這個過程里的平靜。
“你今天吃藥了嗎?”姜望輕輕嗅了嗅,忽然問道。
林有邪愣了愣,收刀的手停在那里。
原來她忘記了恐懼。
===第二十八章 我的路===
對于業務熟練的仵作來說。
解剖尸體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。
與切豬肉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。
可如果這具尸體是自己至親之人……
難免刀顫手抖。
孰能無情?
對于姜望的問題。
林有邪只是沉默了一會,便把木箱蓋上,收回儲物匣中。
“忘了喝了。”她很平靜地說道。
鄭商鳴并不知道林有邪有驚懼癥,也就無從理解這番對話的情緒。
他只是問道:“林副使,已經驗完了嗎?”
“嗯,好了。”林有邪道。
“有什麼線索嗎?”鄭商鳴問。
“你真想知道?”林有邪問。
“當然。”鄭商鳴道:“怎麼,不方便說嗎?”
“死者身上有七處傷口,能稱得上致命傷的只有一處。即頭蓋骨的洞穿傷,應該是指風所致,食指。
而剩下六處傷口,明顯都是死后才造成,傷口很不規整,應該是海門島附近一種名‘蟲犀’的食腐魚造成。
我認為他真正的死因應該是神魂崩潰,人死之后金軀玉髓才瓦解,頭蓋骨那一下,只是后來補的,用于混淆視聽。
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,殺他的人不是外海的人,海門島也不是他的第一死亡現場……”
林有邪一口氣說到這里,看向鄭商鳴:“我說了這麼多,北衙會去調查大澤田氏嗎?”
鄭商鳴愣了一下,勉強道:“這個,要看上面的意思。”
林有邪什麼也沒有再說,只是轉身往外走。
姜望沉默地跟在她身后。
兩人都沒有說話,就這樣沉默著走出了北衙。
之前迎棺的那些人都已經散去,好像籠罩整個北衙的哀傷,只發生在看到烏列尸體的那一刻。
“你為什麼跟著我?”林有邪忽然問。
“人在不理智的情況下,容易做出愚蠢的選擇。”姜望說道:“好歹共事一場,我不希望你以蠢貨的名義去死。”
“一切都結束了。”林有邪道。
一代名捕烏列都死了,霸角島顧幸那邊的線索,只會藏得更深。
就算之前還有,現在也肯定抹去了。
在沒有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,無論怎麼懷疑、怎麼分析,無論那些分析有多麼合情合理……都是徒勞。
最殘酷的事情莫過于此。
雷貴妃遇刺案,至今已經十七年。
烏列和林有邪,也追索了十七年。在這十七年里,收獲當然有一些,但怎麼也無法靠近核心真相。
他們孤軍奮戰,進展艱難。
直到馮顧這一次突然身死,留下線索,矛頭直指當今皇后。
那塵封的真相,才隱約浮現在水中。
只差一步……
明明距離真相只差最后一步,但這一步,怎麼也跨不出去。
當烏列的尸體靜靜浮在海上,他是什麼心情呢?
想必也很遺憾吧?
但是正如林有邪所說,一切都結束了。
任何一個理性的人都應該明白,這一場鬧劇結束了。
馮顧死了。
公孫虞死了。
烏列死了。
無休止的追查下去,還會死更多的人。
而真相,不會大白。
更多的人只會是毫無意義地死去。
更多的人里,當然可以包括楊敬,同樣也可以包括林有邪,甚至于姜望。
林有邪現在還能活著,僅僅只是因為她的官身。
她身為巡檢副使,又腰懸青牌多年,殺她無異于挑釁國家威嚴。
但若真到了非殺不可的時候,那幕后之人也不會手軟。
畢竟連雷貴妃都死了,區區一個巡檢副使,又有什麼殺不得?
“是啊,好像一切都結束了。”姜望說道:“但是你不會放棄。”
林有邪繼續往前走,并不說話。
姜望跟在后面,繼續道:“你說你有和我一樣堅定的心。所以我知道你不會放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