鷹羽如刀,劃破長空無痕,繞外宮一圈、飛過了長樂宮外,然后一個仰沖,忽然間羽褪爪消,變成一條肥嘟嘟的肉蟲,鉆進了云層中。
細看來,那朵云,竟似一個白燈籠。
長樂宮中。
正在修剪花枝的太子,忽然停下來,長嘆一聲:“孤當神臨矣!”
把剪刀隨手放在太監舉著的木托盤上。
于是血流如奔河,肉身現金芒……
轉身已神臨。
……
……
作為北城最大的主道,玄武大街極闊極長,從來也都是行人如織。
但姜望青衫按劍,大步而行,如在人潮之中,獨駕一葉孤舟。
瀟灑從容。
不時有人停下來駐足,看著他遠去。
真正知道他要去干什麼的人并不多,但他那昂然的氣勢,已足以讓人心折——此乃大齊天驕!
大齊皇宮位在臨淄正中,里外有三重。
最外一重外宮占地最廣,朝議的紫極殿、太子所居的長樂宮、三皇女所居的華英宮……乃至于囚居廢太子的青石宮,都在此間。
而當姜望走到外宮宮門前,這一場孤旅便到了終點。
從北衙至皇宮,一路上無風無浪,連個驚馬都不曾有……仿佛臨淄從來是如此寧和的臨淄。
姜望在交錯的儀刀前坦然停步,對宮衛一拱手:“青羊鎮子、三品金瓜武士姜望,陛見天子,還請通傳!”
那宮衛首領如石雕肅立,令手下宮衛匆匆去了。
天高云靜,宮闕萬間。
齊宮威嚴又安靜。此時的一切,都似與宮殿一般靜止了。那些波瀾壯闊的故事,都靜默在時光中。
皇后或者大澤田氏他們。
敢在碧梧郡殺公孫虞,敢在海外殺烏列。
殺個沒有官身的楊敬應該不算大事。
逼急了殺林有邪也不是做不出來。
但不敢在臨淄動他姜青羊!
再害怕,再恐懼,也不敢這麼做。
如果要問,姜望在齊國拼命奮斗的這兩年,到底贏得了什麼?
這就是答案。
不多時,傳信的宮衛匆匆回轉,還帶來了一名秉筆太監。
不是姜望熟悉的那位丘吉,而是一位身形高大、面容冷峻的公公。并不通名,只對姜望道了聲:“天子宣見,請往這邊走。”
便自顧在前引路。
姜望也不去套近乎,抬步便跟在身后。
宮門之后有一方高臺,名曰“解兵臺”。臺上并著幾列古老的兵器架,氣息厚重沉肅。
入宮面圣者,都須解兵器于此。
兵煞濃烈,但都鎮在此臺中。
姜望昂首懸劍,自一旁走過,解兵臺前的宮衛不阻,帶路的秉筆太監也并不吭聲。
昔時黃河得魁,天子準他帶劍而朝!
陛見的地方在得鹿宮,天子退朝之后,常在此宮修行。
于此宣見姜望,也可以說是一種親近。
姜望踏進殿中的時候,天子正盤坐在金色的石臺上。共有九根蟠龍柱,繞石臺三面而立,像是三堵高墻,拱衛天子。
蟠龍含寶珠,珠內生玉煙。煙氣變幻不斷,時而山海,時而眾生。
石臺之前,唯有韓令一人獨立。不留意的時候,他似乎并不存在。但想找他的時候,他又從未脫離視野。這等本事,非常人能及。
帶路過來的秉筆太監,在殿外便已離開。
姜望俯身欲拜。
天子已經一擺手:“非大典不必大禮。”
此時的天子,身穿寬袍便服,也似少了幾分嚴肅,多了幾分隨性。大袖一掩,在石臺上俯瞰姜望:“青羊子所為何來?”
姜望直身而立,并不敢直視天子,但聲音洪亮坦蕩:“為長生宮總管太監馮顧案!”
“朕記得你是監督辦理此案……”天子的聲音落下來,溫和卻有威嚴:“莫非是案件偵辦的過程,有不正不公之處?”
姜望道:“臣監督辦案,而于案件有所得,茲事體大,不敢瞞天子,故來覲見。雖逾出職分,卻是拳拳忠君之心。”
天子道:“既然茲事體大,為何不公呈政事堂,卻以私謁?”
此問一出,姜望心神一緊!
一見面,天子就點出了他在這個案子里的職責,明著是在問他,是不是鄭商鳴、林有邪辦案的過程中有什麼問題,暗著卻是問他,為此案獨自入宮覲見,是否逾矩?
他以“茲事體大,忠君之心”來答。
天子緊接著便問他,為什麼不公呈政事堂……
這已是在表達不滿。
必須誠實地說,姜望之所以會在林家門前大鬧一番,把監視林家的人全部送進北衙監牢,便是在有意鬧出動靜。
他從都城巡檢府,一路不避不繞、不遮不掩,直接走到皇宮。
誰不知他今日陛見齊天子?
在事實上以私謁天子的行為,達到了一部分公書上奏的效果。
在某種程度上,是將天子架在了臺上。
如果朝野都覺得,姜望是帶著當年雷貴妃遇刺案的證據來覲見天子,那麼天子也理所應當,給天下一個交代。
所以天子問他,你怎麼不直接把證據交給政事堂。
既然要公開,那就再公開一些。
你想鬧大,就鬧得更大。
可是你姜青羊的小身板,能承受得起鬧大的后果嗎?
姜望垂首道:“因為臣并無關鍵證據,不可叫諸位大夫信服,無法公呈。”
饒是大齊天子向來藏情緒于深海,少見表露,此刻也冷聲笑了:“那你以何謁朕?用你的拳拳忠君之心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