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這個直面大齊天子的年輕人。
而姜望洪聲道:“臣要奏告的第三件案子,是十七年前一代名捕林況自殺案!”
韓令心里松了一口氣,又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氣。
……
……
ps:“畢竟幾人真得鹿,不知終日夢為魚!”——黃庭堅·《雜詩七首其一》
===第三十三章 天下得一都尉難===
“林況畏責自殺,已是北衙定論。”得鹿宮中,天子高坐金色石臺,依然不見什麼情緒,只問道:“事隔這麼多年,你要為他翻案?”
“林況大人當年的確是自殺,這一點毋庸置疑。但自殺的原因,卻不可能是‘畏責’。”
姜望說道:“紅窯案、金線案、紫緞案……這些名噪一時的大案要案,有人人畏難的,有盤根錯節的,有復雜兇險的,都是林況親手破獲。微臣翻閱卷宗,面對案情,常有瞠目結舌,不免為之驚嘆。林況若是畏責之人,辦不下這些大案。青牌創建以來的第一神捕,又怎麼可能畏責?”
能把林況當年破過的有名大案如數家珍,足見姜望在私底下所費的工夫。那是抱著厚厚的卷宗,反復研究過。
任何人其實只要讀過這些卷宗,也就大概能看到林況是何等樣的一個人。
而他繼續道:“嫌犯死于囚室,難道不是看守之責?難道不是獄卒之責?
何以當年田汾死在監牢,卻是林況畏責自殺?
現在都說是林況抓錯了田汾,可田汾死的時候,他身上的疑點還沒有洗清,只是因為他死了,才無法繼續追究。這怎麼能夠就直接定論,說是‘抓錯了’呢?
臣翻閱記錄,查問當年經事者,發現在當年,‘抓錯人’的聲音和‘田汾有問題’的聲音,其實是一半一半。
但在林況身死后。似乎大家就都承認是他抓錯人了。
可世間怎有這樣的道理?
豈能因為林況身死,無法為自己說話,還活著的人就已經不需要再調查,可以擅下定論?這對死者何其不公!”
天子并不說話。
姜望于是又道:“十一殿下有一幅遺筆,是他生前所書最后一幅字,遺贈于臣。”
天子果然有了些興趣,問道:“寫的什麼?”
姜望答道:“字曰,‘天不棄我大齊,生我姜無棄!’”
天子一時沉默,顯然也陷在這句話的情緒中。
姜望則繼續道:“何為不棄大齊?”
他拋出這樣一個可以稱得上宏大的問題,又自己答道:“臣以為,是不棄齊臣、不棄齊民!
盡忠職守者,不該被棄。
有功于國者,不該被棄。
凡為齊而戰,無論老幼賢愚,不應為大齊所棄!
十一殿下在時,之所以給那冒牌的張詠機會,只是因為我大齊不忘勛臣。
同樣的,殿下生前屢次欽點林有邪辦案,亦是表示我大齊不忘林況這樣的名臣。
蓋因林況雖是自殺,卻是死于流言,死于怖懼,死于冤屈……而非畏責!”
姜望宏聲朗朗,理甚直,故而氣甚壯:“林況任職北衙期間,主導破獲大小案件一百三十七件,件件卷宗在錄,線索翔實,證據充分。
其人指導、輔助后進青牌破獲案件,更不計其數。
獨創的青牌辦案手段高達四十四種,制定的諸多規則,如驗尸須兩人以上監督進行……至今都在沿用。
生前從無徇私之舉,死后徹查其行其跡,竟無一事可責。
這樣的人才,不應為國朝所棄。
臣請陛下復核林況自殺事,為其正名。
使天下人知,天子無棄天下也!”
天子只問道:“姜卿以為,林況如果不是畏責自殺,那是因為什麼自殺?”
韓令不由得提起幾分注意。
姜望這番話說得實在漂亮,令他暗生驚訝。以姜無棄的遺字,動天子之情,已是妙手。然而韓令明白,僅僅是感情,并不能影響天子。真正有機會打動天子的,是姜無棄包容天下的格局……誰說姜青羊匹夫無謀?至少這分寸的拿捏,簡直是有著與生俱來的敏感,堪稱精準絕妙。
而天子此時的問話,亦非常關鍵。
林況的事情,不是不可以解決,但一定不能從皇后的角度解決。
在韓令看來,姜望接下來的回答,就是處理這起案件的關鍵了。
只聽得姜望朗聲道:“臣已經說過,林況大人是死于流言。是那些惡意造謠、擅下定論的人,逼死了林大人!他忠于青牌事業,無法忍受聲名受損,不能坐視青牌蒙羞,故自盡以證清白。想不到死后無口可辯,反而使流言坐實。此誠二十年憾事!拜請陛下,莫叫此憾百年!”
偌大的得鹿宮中,只有姜望的聲音回響。
這聲音如此年輕。
在這個強大帝國的歷史里,年輕的聲音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響起。
“唉。”
天子竟然嘆了一口氣。
他的聲音終于自石臺上落了下來:“姜卿啊姜卿,朕今日才知,你辦案這麼有本事。對青牌辦案的手段了如指掌,對青牌的歷史如數家珍,分寸也對,眼光也好,手腕也佳。說起來,鄭都尉不日將登神臨,都城巡檢府巡檢都尉一職空懸,你可愿為朕擔之?”
姜望霎時脊生冷汗!
誰要是以為自己能夠掌控天子的心思,誰就離死不遠了!
北衙都尉這個位置,鄭商鳴先前當做籌碼來跟姜望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