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當中,有沒有當年那件事的影響呢?
再想想看。
大齊九卒,大澤田氏現在可是一軍未掌。
政事堂中,大澤田氏現在未有一席。
這可是齊國最頂級的世家之一,海外開拓兩島,不輸于任何一個世家。對齊國最高權力的參與,也太薄弱了些……
甚至于高昌侯田希禮與宣懷伯柳應麒前不久在大典相爭,竟直接被天子命人剝了衣服鞭笞……
宣懷伯鞭笞了也就鞭笞了,高昌侯是何等地位?
如果說天子當年就已經知曉真相,這麼多年對案件的擱置,從某種程度上來說。也可以視為他給姜無棄的一份體面。
此案不公開,雷貴妃還可以是天子緬懷的愛妃,姜無棄還是那個天子最憐愛的兒子。
此案公開,則雷貴妃是自作孽不可活,姜無棄是罪妃之子。
雷貴妃膽大妄為,可畢竟姜無棄無罪……
但盡管有這麼多的理由來支撐,盡管可以分析出這麼多東西來。
姜望仍然不能夠確定,齊天子是否當年就知道了真相。
這些分析都是在假定的前提下。
而帝心如海不可測。
但至少有一點是明確的——
今時今日,姜望如履薄冰,走在一條無形的線上,在左右皆是深淵的情況下,給了所有人他能給出的最大交代。而這所謂恰當的分寸,又如何不是天子劃出來的線?
天子不言,但那條線明晃晃地就在那里。
姜望誠然在得鹿宮中慷慨激昂,秉正直言,然而那條線,他敢觸碰嗎?他敢提及皇后一個字嗎?
他只能說馮顧案,只能說公孫虞案,只能說林況案。
給楊敬交代。
給林有邪交代。
他承諾的,他都做到了。
至于真正將整個雷貴妃遇刺案的真相公諸于世……他做不到。
并不是證據丟失的問題。
在已經洞察真相的前提下,再去尋找相對應的證據,絕不會比烏列這十七年所做的努力要難。
姜望自信他是可以再找到證據的。
但就止于此了。
今天所做的一切,已經是當前的極限。
或者說,是天子所允許的極限。
在這些天的風云詭譎中,死了那麼多人,發生了那麼多事。那麼多人投身其間,攪得漣漪萬頃……
唯獨天子坐定深宮,什麼都沒有做,什麼都沒有說。但所有的一切,都在天子那沉默的視線范圍以內。
不曾超出一分。
十七年前輕輕放過了,十七年后要敲打誰,在什麼程度以內……天心自決。
所有人都只能在天子所定下的分寸里掙扎。
無論是北衙,姜望,還是幾個宮主,乃至于當今皇后!
一如這偉大恢弘的宮城,雖然無言。卻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,齊天子是這個偉大帝國的唯一至高權力者。
所以姜望說,如果他要任職北衙,他要做一個不會拿捏分寸的北衙都尉。
而天子理所當然地拒絕了。
沒有給他鐵面無私的機會,給了他自由。
……
……
巍峨的宮城漸漸留在了身后,在人們有意或者無意的復雜目光中,姜望徑自穿行都城,走回搖光坊,回到自己的府中。
“呵,這就去楚國?氣勢洶洶入宮,一回來就抱頭鼠竄?”
重玄勝又霸占了他的院子,并且很是不滿地嘲笑道:“那你不跑快點,還回來收拾什麼?你家里有什麼好收拾的?值錢的都是我帶來的。”
姜望停下收拾行李的動作,回頭怒視之:“重玄胖你這麼說話就有點太戳心了啊!”
重玄勝站在那里,整個人把房門幾乎撐得滿滿當當,哼了一聲:“難道不是戳肺嗎?”
“跟肺有什麼關系?”
重玄勝冷笑道:“肺在五行屬金,最適合你疼了。”
姜望:……
隨便拿了點常用的茶葉傷藥之類,也懶得再收拾了。
畢竟重玄勝說的是實話。
收好儲物匣,轉身走到重玄勝身前,伸手道:“盤纏來點。”
“堂堂德盛商會二東家,一年到頭沒幾天在家!”
重玄勝翻了個白眼,一邊抱怨著,一邊終究還是去摸儲物匣:“金玉良言你不聽,學人家要真相。田家隨便動動手腳,咱們海外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懂不懂?是,天子是支持了你,但是你也再一次消耗了天子對你的耐心。而且你有沒有想過長樂宮?非得要跟儲君過不去嗎?你偶爾也稍微用腦子來思考一下,不要全部用來修行……”
姜望連聲哄道:“好了好了勝兄,我已經得到教訓了,這不避禍呢嘛,情況緊急……”
重玄勝取了一袋十顆元石出來,想了想又放回去幾顆,嘴里還絮叨道:“等這邊塵埃落定了就趕緊回來。去楚國可別招麻煩了吧?那是人家的地盤……”
“明白明白,勝兄,你的金玉良言,我都記住了……”姜望好聲好氣地說著話,一把接過元石,往自己的儲物匣里一塞,整個人又昂揚起來,主動截斷話頭,干脆利落地道:“走了!”
然后真的也不跟任何人道別,就這麼揚長而去。
……
……
林有邪睜開眼睛的時候,眼前所見仍是暗沉沉的。
想著大概是夜晚,本能地起身,拉開床簾,才注意到房門是開著的,屋外透進來了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