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多年以來從無過錯、現在連修行短板也補上了的太子,有什麼可以被苛責的地方嗎?
這是為母擔責。
一個打破壽限的東宮太子,已經有資格給當朝皇后一些支撐了……
但這或許又恰恰是天子所要敲打的。
天子會如何敲打太子,姜望自是沒處知曉去。但很明顯的是,他這一次得罪太子,已是得罪得狠了。
與其待在臨淄等麻煩上門,倒不如趁著天子處理舊事、朝野噤若寒蟬的時候溜之大吉。順便完成跟左光殊早前的約定,見識見識楚地豪杰。也去那山海境,感受一下青史留名的凰唯真之風采。
臨淄城里多故人,不道別免生傷情。
或許很多朋友會覺得,他是被逼出了臨淄,他或許會委屈、痛苦。但恰恰相反的是,他走得非常坦蕩。
心清神明。
問心無愧,問己無悔。
他做了他此生不會后悔的選擇。
官道或許可以在短時間內拔高他的修行速度,但在長遠的道途上,他更需要認清自己。
……
……
七日之后。
斷魂峽,亂石谷,風聲嗚咽。
姜望坐在孤懸于峭壁的石臺上,仰望一線之天,任由青衫飄飄。
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個人的知見,又何嘗不是這困宥著視野的狹窄空間,這世上誰不是觀天一線呢?
穿越峽谷的風,帶來了一個黑袍裹身的人影。
其人幾步飛上石臺,立在姜望身邊,但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,抱怨地道:“為什麼選這個鬼地方見面?”
姜望笑了笑:“我說就通過太虛幻境聯系,你又不敢。現今在齊國,更是有太多眼睛。
這地方我比較熟悉,很安全。”
“又不是你在田安平旁邊,你當然沒什麼不敢。太虛幻境對田安平來說……總之保密性我不放心。我需要對自己負責!”田常即使黑袍裹身,還戴著兜帽,也下意識地往石臺角落里站,隱蔽著自己:“你有什麼事要急著見我,趕緊說!”
姜望回頭看著他,臉上仍然帶笑:“以你的智慧,難道想不到?”
田常壓著聲音、很是不快地道:“我要是有智慧,也不至于被你拿捏得這麼死!”
“你的態度不對啊。”姜望收斂了笑容,淡聲道:“怎麼現在發展得很好,又有什麼新的倚仗了嗎?”
“算我求你了,我不能消失太久。”田常換了個告饒的語氣,說道:“你有什麼問題,咱們盡快解決。只要我知道的,言無不盡。”
姜望深知此人是一條不能小覷的毒蛇,并不想逼迫過甚,所以也就順勢揭過,直接問道:“烏列是不是田安平殺的?”
田常果然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:“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?”
“他不是不能離開即城城域?”
“但是烏列可以去即城。”
至于烏列為什麼會去即城……
萬靈凍雪就是答案。
烏列追查雷貴妃案那麼多年,一旦得知萬靈凍雪的線索,再危險的地方,恐怕也得親自去看一看。
“明白了。”姜望點點頭,又問道:“那為什麼留下烏列的尸體?”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田常搖了搖頭:“但我想,大約有兩個可能。”
“哪兩個?”
“第一,烏列失蹤了有人查,他死了不會有人查。”
烏列這種曾經的青牌神話,一旦失蹤,于情于理都會引起調查。而他死去了,尸體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,反而不會有人查了……
因為有資格查的人,大概都能猜到兇手在為誰做事。
愿意查、有膽子查的人,不會等到現在才查。
“很合理。”姜望道:“第二個可能呢?”
田常用一種難言的語氣說道:“或許是為了給你們線索。”
姜望簡直被這句話激得汗毛豎起,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麼給我們線索?”
“我只是猜想有這個可能,但我想不到原因。”田常嘆道:“你覺得田安平的行為如果能夠用邏輯來推導,他還會這麼瘋嗎?”
姜望沉默了片刻,說道:“果然還是你比較了解田安平。”
田常語氣唏噓:“只不過是為了活得更久一點。”
“我的問題問完了。”姜望道。
“那我先走。”田常往前走了幾步,忽地又頓住,停下來道:“其實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。”
姜望看著他:“說來聽聽。”
“十一皇子早先也親自去過大澤郡,后來偃旗息鼓,應是已經放下這件事了。包括后來九皇子也特意去參與七星谷秘境,卻在即城到處找線索……”田常道:“聽說你與十一皇子相交莫逆,怎麼你竟會違背他的遺愿?”
姜望也是一直到今天,才知道姜無邪那一次去七星谷,還有這樣的原因!
那麼那一次田安平突然出現在七星谷,恐怕也不止是為了田家在隱星世界的失利。
在那次相當激烈的秘境爭魁之下,竟然還有這樣的暗涌。果然實力不到的話,有些東西就算在眼前上演,也看不明白。
可惜當時并不清楚,田安平與姜無邪,有沒有暗中的交鋒。
姜望心中念頭急轉,嘴里只道:”我尊重十一殿下的遺愿。但林況是為國盡忠之人,他的身后名,不該是‘畏責自盡’。”
田常“哦”了一聲,大概是不以為然的。
“姜大人的確是我輩楷模。”他留下了這樣一句話,便縱身躍下了高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