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將其中一份,放到姜望面前的汝窯瓷盤上。
姜望正欲動筷。
主侍的侍女用餐刀遙遙一點。
姜望面前的這一份“神庭”,竟然燃燒了起來。
金色的火焰在瓷盤上騰躍,并沒有帶給人多麼炙熱的溫度,但這一整份“神庭”,卻在融化,那亭臺樓閣、神將仙女,一個接一個的消失。
姜望覺得自己的心,好像也跟著融化了。
再看看其他幾個人面前的那份“神庭”,也同樣燃起金焰。他這才能夠確定,給自己布菜的這位侍女,不是要毀掉他的美食。
金色的火焰跳躍間,這一份“神庭”越來越小,終于融化成金色的醬汁,鋪滿了瓷盤。
而在這金色醬汁的正中間,立著一顆紅彤彤的圓果。
“神庭”裂于利刃,焚于烈焰。
而烈焰之中,孕生出赤果!
布菜的侍女送上玉匙,柔聲道:“公子請用。”
姜望用玉匙舀起這一顆紅彤彤的圓果,忍不住出聲問道:“這是什麼果子?”
布菜侍女笑道:“等公子吃完了,我再解釋。”
姜望也就不再說話,將這一顆圓果送進口中。
一口咬破,一顆心都靜止了。
什麼味道?
此刻姜望嘗不出味道。
他只感到神魂在沸騰,感覺大腦微醺,眼前五光十色,一片絢爛。
他忍不住地笑,止不住的快活。
他想要高歌一曲,又覺得實在孟浪。可是若不孟浪,怎麼紓解這份快樂?
奇妙的感受在腦海里游走了許久,才緩緩散去。
逐漸清明的姜望,才終于理解,為什麼分割神庭前,要先嗅那安神之食香……不然神魂只怕要跳出體外去!
主侍的侍女這時才輕聲解釋道:“這是用玉龍骨粉制成的果子,用一整份神庭作為養料,只養出這五顆。”
桌上的食客無人說話,每個人都沉浸在那種美好的感受中。
心雖清明了,心底還有近乎無限的余韻。
姜望從未想過,吃東西能吃出這般感受來,但就這麼真切的發生了。
奉菜的侍者將五只鋪滿醬汁的瓷盤收走,又收了玉碗,象牙筷,只留下極其精美的鳳紋夜光杯。
布菜的侍女們,則打開了四邊廊柱里的暗格。
一個煮了一壺茶,一個點了一爐香,各放在東西窗臺上。
不多時,上來一個左手提著小火爐、右手提著吞龍酒壺的侍者。
近得前來,先是一禮。
再將小火爐放在圓桌正中,將吞龍酒壺架上去,輕輕一敲,便點燃了小火爐。
不多時,壺中酒液就響了起來。
咕嚕嚕,咕嚕嚕,十分輕緩,讓聽者的心,也變得很寧靜。
而后酒香慢慢地浸了出來。
風吹來一縷縷茶香和爐香,酒香因此更通透了。
眾人并不說話,仍在默默享受著那份神庭之果的余韻。
或許是一刻鐘,或許是兩刻鐘。
主侍的侍女提起了火爐上的吞龍酒壺,為姜望倒了一杯酒。
其余幾位布菜侍女,也依樣為之。
“公子請用這一杯,這是今日這一宴的尾聲。”她如是招呼道。
姜望在那種悠悠的快活之中,舉杯一飲而盡。
這酒……似乎并沒有什麼滋味。
腦海中這個念頭剛剛發生,剛才在宴中的種種感受,就已經紛至沓來。
滿足、迷醉、快活……
姜望恍惚感覺自己就是一條龍魚,逆流而上,與天相爭。歷經千辛萬苦,終于找到了龍門,奮力一躍,成就真龍之身!
而后入主神庭,享盡榮華,受萬眾景仰。
最后忽然醒來,原是大夢一場。
剎那間煙消云散,神清目明。
竟有一些悵然。
主侍侍女恰當其時地解釋道:“這一杯酒,名為醒夢。是用玉龍髓釀造而成,今春只起了兩壺,這是其中一壺。”
“的確夢醒!”姜望嘆道。
這玉龍、龍門、神庭、醒夢,真是精彩紛呈,世間至味。
姜望不是沒有享受過的人,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,在臨淄的衣食住行,都須差不到哪里去。
長樂宮里用過膳,晏大公子請過席,什麼四大名館,絕頂珍饈,該去的、該嘗的,差不多都去過嘗過了。
但今日在這黃粱臺,只是三道菜式一杯酒,就已經是姜望生平所享受的第一美味,超過了所有。
真是黃粱一夢,一夢已千年!
酒只一杯,眾人飲罷,侍者便將小火爐與酒壺撤下。
五名侍女也拿走空杯,微微一禮,下得樓去。
只剩下已經用過宴席的五人,還在享受著四面拂來的微風。
大夢雖醒,余韻無窮。
“姜大哥,如何?”屈舜華問主客。
“真乃人間至味!”姜望贊不絕口:“除了見到光殊之外,這是這一次來楚國,最讓我感到幸福的事情了。”
他確實沒有虛言,今日竟因為這一席美食,有了真切的“幸福”的感受。
甚至于他由此生出了一些道術靈感,關于五識地獄之舌獄……
沒有品嘗過世間至味,如何能夠構建出真正有說服力的舌之地獄?
屈舜華笑道:“能得姜大哥此言,這一席便沒有白設!”
這一桌升龍宴,實是一場升龍夢,夢醒之后,人各不同。
姜望早已名揚天下,倒是比其他人醒得更早一些。
夜闌兒在一旁嗔聲道:“合著往日我吃的宴席,都是白設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