疚念如野草,瘋狂滋長不能寧。
他對自己憤怒,對這個世道憤怒,對那些家族里的老頑固、對朝野上下那些竊據高位卻無能的人……滿懷憤怒!
人總要有所割舍的,是嗎?
疾飛不停,掠過山影樹影。
蒼茫的夜色只有無盡迷思,而不肯給予一個答案。
忽有一聲,似劍而吟。起于荒野,鳴于長夜——
“請留步!”
不見劍氣,但有殺氣。
聲落如劍橫。
太寅悚然一驚!
五府共顫,憑空右挪數丈,腳步頓在空中,翻手握住一個陣盤,目視前方。
其時長夜無月,天地暗沉。
有險峰一豎,立于天地間。
險峰之巔獨坐一人,身形似劍而直。
竟如山巔之巔。
此人劍眉,薄唇,面容冷峻,玉冠束發。
左手握持著劍鞘,劍鞘插進山石里。
這劍鞘好像貫穿了整座山,他的手好像扼著你的咽喉。
他就那樣看過來,無窮無盡的殺意,都沉沒在古井一般的眸子里。
你看得到平靜,更看得到冷酷。
太寅確定,他跟此人并無仇怨,可這個人的殺氣……也太濃烈!不由自主地繃緊身體,遙應星樓,聚起了逆四象混元勁。
“戒備什麼?”獨坐山巔的人又道:“我要殺你,不過一劍。”
這句話無疑是讓人憤怒的。
話里的輕蔑幾乎不加掩飾,完全不給他這個夏國天驕面子。
但眼前這人……
太寅是認識的。
比這種輕蔑更讓人憤怒的,是在自己虛弱的此刻,對方這句話或許真的是事實。
他握著手里僅剩的陣盤,終是壓制了傲氣,將所有的不滿都暫時咽下,只道:“你要殺我太寅?南斗殿知道這事嗎?”
山巔上坐著的那人笑了:“刈麥割草,南斗殿有什麼必要知道?”
太寅并不為自己被比作雜草而動怒,只是認真地道:“太氏一定會知道,當然南斗殿也一定會知道。”
山巔上的人沉默片刻,忽地搖了搖頭:“看來你在山海境里被嚇得不輕。如今銳意盡失,已經廢掉了!”
太寅在這個時候,反倒從容了許多,對方只要不發瘋,沒有叛出南斗殿的想法,就不會在這時候殺他。
當然勁力仍未撤去,陣盤也仍在手中,只道:“好為人師者眾,能為人師者寡。等我蓋棺的時候,你再來給我定論不遲。當然,剛極易折,到時候或許是我去給你定論,也是說不定。”
“很好。”山巔上的男子笑了笑,殺氣愈斂,但給人的感覺卻愈危險:“你這副察言觀色的本事,愈發讓我覺得,我沒有找錯人。”
“哦?你易勝鋒今夜,是特意來找我?”太寅微微揚頭,終于把握到了一點主動:“我可不記得,我們有什麼交情。”
何止是沒有交情?
南斗殿作為南域頂級宗門,其宗門駐地,就在理國正西方。
雙方好像沒什麼瓜葛,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淵源。
歷史上夏國勢大的時候,東征西討,周邊哪個國家沒打過。而若非南斗殿這樣的大宗支持,理國何以能酣睡于臥虎之側?
真要論起來,他太寅和易勝鋒,應當是矛盾重重才是。
對于太寅的試探,易勝鋒不置可否,只說道:“今夜來找你,是有一事相詢。”
太寅看了看他。
那意思是——
這是有事相詢的態度?
易勝鋒卻好像根本也看不出來他的不滿,或者說,根本不在乎。只自顧自地繼續問道:“你現在離場,可在山海境里與姜望交過手?”
太寅反問道:“交過手如何?沒交過手又如何?”
“看來是交過手了,甚至,你就是被他淘汰的。”易勝鋒瞧著他,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篤定,然后道:“我素知你的能力,也相信你的判斷。跟我說說吧,姜望現在的實力……如何?”
“我如果說我不知道呢?”太寅問。
“你是個聰明人。”易勝鋒道。
“南斗殿的高徒,竟然如此關心齊國天驕姜青羊……”太寅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:“他的朋友?他的敵人?”
想來朋友是不必通過他來關心的。
他這樣問,只是想捕捉更多信息,想要知道易勝鋒和姜望之間,更多的糾葛。易勝鋒要他的情報,他也要易勝鋒的情報。
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更加了解姜望。
更因為他預感到,易勝鋒和姜望,這樣的兩個人之間,如果有什麼故事,那一定會非常有趣。
“都不算是。”易勝鋒仍然那樣坐著,很隨意地說道:“號稱卦演半世的余北斗,親口斷言,說他是青史第一內府。我不是很相信,如此而已。”
“見獵心喜,倒也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。”太寅當然是不怎麼相信這個理由的,但是也并不追根究底,只問道:“你既然不太服氣,為什麼不直接去山海境與他爭鋒呢?”
他語帶笑意:“想來以你的實力,沒有人會拒絕與你同行。”
易勝鋒看著他,聲音平淡卻冷冽:“在山海境里相爭,束手束腳,如頑童斗劍,有什麼意思?”
太寅的笑意斂去了,一時無言!
他在這句話里,感受到了極其堅決的殺意。
單純的勝負,并非易勝鋒所求。
山海境里的三成神魂本源,也不能夠滿足易勝鋒。
他要分的,是生死。
就在剛才那一刻,看著易勝鋒的眼神,不知道為什麼,太寅忽然就想起來,在山海境里,姜望拽著蓋世戟往上沖鋒時,正對著他的眼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