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殊要去北極天柱山,走這個方位準沒錯。
無論是出于需要九章玉璧來確保收獲的考慮,還是進入山海境的本來打算,他都會做此選擇。
就是不知道過去了這麼多天,左光殊他們有沒有完成既定的目標,現時還在不在山海境中。
更不知所謂九章齊聚,剩下的兩組人是誰。
陌生的來者,總歸是叫人有些不安。
……
……
疾風,驟雨,驚雷滾滾。
天穹暗沉。
山海境里的天氣,說變就變。
在如瀑的暴雨中,方鶴翎抹了一把臉,看向前方的眼神,有一抹掩蓋不去的敬畏。
前方不遠處,是從容漫步于風雨高穹的王長吉。
長發垂肩,大袖飄飄。
未見什麼動作,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光影,只是狂風驟雨臨此身時,竟都溫柔地讓開了。
這個男人,這個男人……
如果說早先帶著他輕易避過無生教神臨強者,是真正懾服了他,令他深刻認識到凡人與天才的差距。
那麼不久之前與那頭夔牛的交手,則是徹底顛覆了他對外樓層次的認知。
外樓這一境,竟能有如此大的想象空間!
他做不到像王長吉那樣毫無煙火氣,也不想把寶貴道元浪費在這些方面。抵御山海境復雜的重玄環境已經很是費力,索性任由風雨沾衣。
“說起來,我倒還沒有問過。這章玉璧,你是怎麼拿到的?”
他聽到前面那個聲音問。
他走在這人的身后,來不及思慮周全,索性想到哪里說到哪里:“這世上總有一些人,自命不凡。
他們自覺義之所在,以為千軍可摧。
他們自負天才,想來天下無事不可平。
對世道總有七個不服,八個不忿,講四句道理,扛三分責任,求兩字公平,得一心天真。
聽說何處不平,就往何處去。
見得哪里不堪,就往哪里行。
留下這塊玉璧的,就是這樣一個人。
據說是哪個小國的貴族,不算年輕了,卻還很氣盛。
好好的日子不過,為一樁與己無關的滅門案,追蹤揭面的痕跡,追了足足四個月……
最后成功被揭了面。”
他臉上帶著有些奇怪的表情,繼續說道:“所謂英雄成功斬破長夜的故事,終究是話本里的演繹。更多的故事無聲就結束了,更多的人悄然就沉默了。我所看到的,只是那些豐富多姿的人面,累聚為燕子的藏品。燕子對什麼資源都不在乎,便拿這玉璧,換我做了幾件事。”
他說到這里就停住。
也有一些驚訝,自己為何會說這麼多話。
他是看著那個人被揭面的。
那張在痛苦中把天真和倔強都扭曲了的臉,在燕子的手中慢慢剝離,那個人痛苦的嚎叫與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。
有什麼不同呢?
王長吉沒有問方鶴翎,燕子讓他做的什麼事來交換玉璧。雖然只要他問,就一定會有答案。無論方鶴翎有多麼不想說。
“你怎麼看這個人呢?”他只是這般問道。
在百倍于現世的重玄之力作用下,雨珠打在身上,很有一些痛感。
這種程度的痛苦,方鶴翎只當撓癢,面對著王長吉這樣的人,不遮不掩地道:“說是求名也好,說是衛道也罷。一怒拔劍為匹夫恨,把不自量力當孤勇。其實親者痛其迂,仇者怒其執,觀者笑其愚!”
王長吉步履依然,又問道:“你在人魔的組織里待了那麼久,這樣的人多嗎?”
“喜歡送死的人,總歸是不太多。”
方鶴翎說著,也有了一絲迷惘:“但奇怪的是,竟也不少。聽他們說,每過個幾年,總有那麼一些人出現,喊著除魔衛道之類的話,一茬一茬地死。”
這個“他們”,指的當然是歸屬于無回谷的那些人魔。
王長吉語氣沒有什麼變化,淡聲道:“其實真要論起來,你執著于張臨川,一腔孤勇,一路前行,也算是這種人呢。”
方鶴翎在雨中咧了咧嘴,任由雨水濺進嘴里。
吞下來,有些澀味。
“我只是因為恨,而不是為什麼正義。”
他很有覺悟地說道:“那種東西,只有小孩子會相信。這個世上沒有的。”
王長吉繼續往前走,并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,在這個世界上,已經很少會有什麼事情,再使他泛生情緒。
他不覺得方鶴翎說得對,也不覺得他說得不對。
這個世界有時候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言。
對或不對,誰又能說得清?
“得一心天真……”他只這樣呢喃了一句,便失去了談興。
因為他突然想起來,曾經是有那樣一個人的。
那樣“一心天真”。
走在他身后的方鶴翎,也在雨中緘默。
不知為何,方鶴翎的腦海里忽然想起一個身影。
他其實很想知道。
倘若再過十年,那個人會怎樣回答。
他想答案一定會有變化,又覺得,如果是那個人的話,或許也不會變。
誰知道呢?
轟隆隆。
風更急。
雨下得更大了。
……
……
狂風如刀,驟雨似箭。
打在光明咒外,如大軍撞城,廝殺極烈。
而聲似一曲琵琶音。
光明咒的籠罩范圍內,機關迦樓羅的脊背上,溫暖安寧。
擅弄琵琶的屈舜華盤坐聽雨,笑著問左光殊,有沒有想起去年中秋的燈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