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天,碧海,青衣獵獵。
值得慶幸的是,路上并沒有再出現什麼意外,沒有哪位心情不好的異獸大爺出來劫道。
大約兩個時辰之后,追思秘術的感應就已經很清晰。
三個時辰后,視野里已經出現了人影。
姜望疾飛的身形卻戛然而止,頓在半空。
在他的視野里,天清云澈,海風自由。
碧藍色的平靜海面上,停歇著體型巨大的機關摩呼羅迦。
它站著不動,蛇首微垂。
左手掌心里停著的月天奴,和右手掌心里停著的左光殊,全都閉目盤坐,似是入定了。對于姜望的到來,也毫無知覺。
而姜望所有的注意力,都凝聚在機關摩呼羅迦前方,約十丈遠處——
那是一個寬袍大袖的男子,側身對著摩呼羅迦,獨自盤坐在如鏡的海面上,手持一支很長的釣竿,釣線高高垂落,似乎入水很深。
機關摩呼羅迦在其人右側,姜望此時趕來,正在他左側。
乾陽赤瞳瞧得清楚其人的側臉,眉眼清晰,輪廓見得分明……
姜望握緊了長劍。
他如何不記得這個人?
上一次見面,還是在雍國。
在文溪縣城一條普通的街道上,兩個人有過非常短暫的交流。
張臨川……
不對,上次這個人說他不是張臨川。
但這個人,到底是不是上次那個人?
這個張臨川,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個張臨川?
正在姜望越琢磨越覺煩躁的時候,那人轉過頭來,看了他一眼。
就是這一眼,讓姜望平靜了下來。
的確是在文溪縣城里遇到的那個人。
那種仿佛獨立于世界之外的疏冷氣質,給姜望留下過非常深刻的印象。
“想不到是你。”這人說道,聲音仍是溫和的。
倒似是沒有什麼敵意。
姜望看了看機關摩呼羅迦掌中托著的兩個人,再看向他:“怎麼回事?”
這人提著手里的釣竿,坐姿未動,只道:“那個女人先前追蹤過我,我便順手留了個記號。不久前感應到了,就順便過來看看。”
他語氣平緩,描述著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:“他們身上沒有九章玉璧,我就想,等一等,或許有人過來……然后等到了你。”
姜望挑了挑眉:“釣魚啊?”
“誰知道呢?”這人道:“也許我才是那只魚。”
姜望這時候想起來,月天奴早先好像是發現了什麼痕跡來著,也的確嘗試過追蹤……
不由得問道:“那個和夔牛交手的人,是你?”
這人平靜地道:“算不得交手,被追著打而已。”
“令我肅然起敬,自嘆弗如。”姜望道。
“但你還握著你的劍。”這人道。
姜望道:“放下容易,再拿起來就很難了。”
此人略揚了揚頭,道:“有理。”
姜望想了想,問道:“還記得上次說過什麼嗎?現在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了,你是誰?”
“倒也沒什麼不好說的。”男人淡聲說道:“以前叫王長吉……現在叫王念祥。”
姜望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王長祥。
于是順理成章地想到了王家那位極出名的廢物嫡長子。
“你是長祥師兄的兄長?”他語氣里的驚訝幾乎無法掩飾。
王長吉卻沒有立即回答,停頓了片刻,然后問道:“你跟長祥很熟?”
“算不上很熟,因為長祥師兄幾乎每天都在外面做任務,很少能見到。”姜望隨口說道:“但是,是一個很好的人。”
“是麼……”王長吉眼睛看回前面的釣線:“不介意的話,可以跟我具體說一說。”
姜望想,他們兄弟倆或許很久沒見了。又想,不知道他們清不清楚楓林城覆滅的真相?
王長吉現在以張臨川的面目生活,不知經歷了什麼。他似乎對張臨川也是有敵意的,之前在雍國見到,好像是在調查張臨川的無生教來著……
王長吉……有可能成為幫手嗎?
心里想著這些事情,姜望手離劍柄,落下海面。
“第一次見到長祥師兄的時候,是在楓林城道院的道勛殿。我印象很深刻,那時候我剛剛踏入內門,還只是一個無名小卒。而長祥師兄在查閱完道勛之后,還特意等了我一陣,只是為了跟我打個招呼……很簡單的招呼。”
他一邊回憶,一邊說道:“他的笑容很溫煦呢,是那種,非常溫柔的人。”
王長吉沉默了半晌。
“還有嗎?”他問。
“我們曾經一起參與過調查小林鎮的行動,長祥師兄的風行道術非常厲害……后來在三城論道上也有表現。不過因為他短時間內只能釋放一次吹息龍卷,所以我們都叫他王一吹……”
“我好像錯過了很多呢。”王長吉又問:“還有嗎?”
姜望認真地想了想,很遺憾地搖了搖頭:“長祥師兄太勤勉了,任務接得比誰都多,長期在外奔忙。我們確實沒有太多機會接觸……”
說到這里,他帶著點試探地問道:“他現在應該在清河郡道院,或許去國道院了也說不定。你沒去看過他麼?”
“他也死在了楓林城。”王長吉語氣平靜地說:“他當時回來看我。”
海面如鏡,映出一坐一立的兩個人,和一陣很難熬的沉默。
節哀兩個字,是說不出口的。
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后,姜望才反應過來一個詞——
“當時”。
他看著王長吉的側影,問道:“楓林城覆滅的時候,你也在場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