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什麼把混沌折磨成了這般樣子?
姜望沒敢多看,也沒有回頭。
凋南淵是一片幽深的海域。
三人離開混沌沒多久,就開始感受到了海水的存在。
仿佛穿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,從無水的環境,到置身水中。
這里的重玄環境顛倒混亂,讓人身也起伏不定。這里的海水卻是寧靜的。仿佛時重時輕的重玄之力,只對姜望這些外來者起作用。
一大團一大團的水藻幽浮著,像是某種聚合在一起的蟲豸,帶來一種陰森的感覺。
三個人一直沒有說話,就按照混沌所說的那樣,朝著凋南淵海神壁所面對的方向行去。
他們離開深水區,踏水如拾階,往海面上走。
一種被窺伺的陰冷,自出現后就再未消失。且窺伺的目光越來越多……姜望感受得到目光的重量,也能夠感受其中的惡意。
混沌說,那些都是被燭九陰流放的苦痛。
干凈整潔的城市里,也有陰溝。陽光之下,仍有陰影。世界的暗面,總是存在的。
除了警惕應對,沒有什麼別的法子。
離開深水的區域,一直走到海面之上,壓抑的感覺卻并未消失半分。
天空晦暗,大海昏沉。
沉郁的情緒,像是一種永恒。不斷累積,不斷累積……
讓你想要發瘋,想要放棄,想要……死。
死在這里,或者是讓人解脫的。
一世皆苦,生來何益?
好在姜望意志如一,月天奴自有禪心,左光殊也不乏對付這種情況的手段。
那些混亂、邪惡且墮落的氛圍,并不能夠侵入這只隊伍。
只是恒久的沉默,也難免有凋零之感。
走了很遠,遠到左光殊終于張口:“我已經跟這片水域建立起了聯系。
不過范圍很小,這里的水不純粹,有很多種力量拉扯……不僅僅是神柄被掌握的原因。”
隊伍好像活了過來。
作為一支精英隊伍,他們當然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。
左光殊成功跟水域建立起聯系,從本質上來說,是在凋南淵里爭出一處私域。
讓身周的人更自由,更自在。
“這地方怨氣很重。”月天奴說道。
“凋南淵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山海境,死傷必然慘重。”左光殊道:“畢竟混沌都成了那副樣子,還有其它被燭九陰殺死或流放的存在……怨氣重是難免的。”
要是在別的地方,他溝通水域不會這麼艱難。
姜望只勸道:“不要嘗試化解,別往油鍋里丟火星子。”
“這個我自然清楚。”月天奴左右看了看,嘆道:“而且以我現在的修為,也化解不了。這個地方……已經積累了太多,也糾纏了太久。”
姜望想了想,問道:“月禪師見多識廣,現世可有類似于此的地方?”
月天奴沉默了片刻,道:“禍水。”
姜望又問:“前輩先賢們,是如何應對的?”
“這事說起來就太漫長了,不是一時半會能說得清楚的。”月天奴道:“只能說禍水現在的安寧局面,是三刑宮鎮之,血河宗治之。”
“血河宗?”姜望眉頭微挑。
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頭,還是因為吞心人魔熊問。那個死在祝唯我槍下的前第九人魔,正是血河宗棄徒。
第二次聽說,則是血河真君作為沉都真君糾集的幫手之一,一起襲擊萬瞳,斬龍角而回。在那一次的迷界動蕩里,血河真君欲收重玄遵為徒。
他笑了笑:“說起來,我以前總以為這是一個左道宗門,后來總算有些了解,知道也是當世大宗。
不過沒想到的是,它還肩負著這樣的重任……”
月天奴平靜地說道:“無須諱言,血河宗的很多道術,都確有些暴戾,易入歧途。不過術法一道,用之正則正,用之邪則邪。”
“受教了。”姜望微微低頭。
“最重要的是。”月天奴說道:“當一個宗門被定義為旁門左道,那就意味著它失去了話語權。從本質上來說,就是失去了實力。這樣的宗門,不可能長久存續,更不可能發展壯大。”
說到這里,她有些意味深長:“所以,世間哪有什麼左道?所謂旁門,大多是因為上不了臺面。”
佛法精深的月禪師,會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,是姜望沒有想到的。
世人說起佛門,都道慈悲。但若以為他們不夠清醒,實在是大大的謬誤。
左光殊搖了搖頭:“那麼是非黑白,善惡對錯。難道就不區分了麼?”
這其實也是姜望想問的問題。
不過轉念一想,哪怕是白骨道那樣的邪教,絕大部分教徒也是自認在救世,也是追求散播“公平”的。
“分,當然要分。黑白不分,哪來日夜?善惡無拘,哪有清明?”月天奴道:“不過世間道理,不能一以恒之。一人之身,尚有善惡混雜,何況是一個勢力,一片地域呢?你仔細想想,天底下有哪個大宗是旁門,有哪個大國是惡國?”
左光殊一時無法回應,只道:“佛家常說因果報應,我以為禪師是將黑白看得很清楚的。”
“世間黑白,我怎敢說自己看得清楚?我也常常……不知對錯。”月天奴嘆了一聲,又道:“你看我們現時在凋南淵,是黑是白?此刻的山海境,是黑是白?此刻的現世呢,又是黑是白?一身立此千萬重,天外天,身外身……如何能夠區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