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城里那座新起的樓,已經被三分香氣樓確定為它們在西境的總部了?”祝唯我答非所問。
“當然。”魁山表情古怪:“你有興趣?”
祝唯我瞥了他一眼:“別人能不能趕到中央之山我不清楚,我和你……”
他忽地頓住身形,沉下聲來:“恐怕未必能到了!”
祝唯我的急停,好像動搖了整張動態的畫卷。
飛如離弦之箭,定似傲風之松。
就算是停在畫卷里,也是最亮眼的一筆。
更別說他還在運動。
薪盡槍在空中輕轉,抬將起來,槍尖似乎已經劃破了空間,帶起一線寒芒。
恰在此時——
轟轟轟!
天穹之上,黑雪已經不是在飄落,而是在奔涌。
就像是在那高穹之上,有一座巨大的黑色雪山,在天地劇變中徹底崩潰,發生了雪崩,于是咆哮傾塌。
俯瞰腳下,有滔天巨浪,拔海而起。
而正前方,無數怨氣死魂結成的黑潮,不知從何處奔涌而來……仿佛填滿了天與海之間的空隙!
魁山也顧不得再聊天,只將拳頭一握,指節便層層遞進式的炸動。一聲更推一聲響。
肌肉上的青筋,如怒龍凸起。
血氣狼煙沖出天靈,竟然直接撞進了黑色的雪瀑中,燒灼出一個巨大的空隙,使得黑雪如黑雨。
而魁山揮拳。
他的動作無比簡練,干脆。
就只是握拳,然后出拳而已。
但就像匠師千萬次地捶打鐵器,落下的最后一錘,定下了刀胚。
就像飛檐無數次的滴水,最后一次,叫人看到了石上的凹痕。
世上最簡單的就是揮拳。
但所有最艱難最復雜的錘煉,也在這一拳中。
他一拳轟出。
九章玉璧微光籠罩的范圍內,風云未動。
而那迎面而來的“黑潮”。竟像是被一堵無形的氣墻所推動,被轟退了足有二十余丈!
轟隆隆是潮退時!
一時間怨氣崩潰無算,魂魄碎滅難計。
但這仿佛更是激怒了“黑潮”。
無數混亂暴虐的意念,似乎在某個意志的控制下,得到了統一。
轟!
潮去潮又歸。
它們反涌回來,侵天覆海,直接湮滅了拳勁!
魁山飛退。
他疾退的時候甚至自己撞出了風。
“風緊扯呼!”
脊開二十重的武夫,傾力一擊,也完全沒有看到擊潰這黑潮的可能。
而那血氣狼煙所燒灼的巨大空隙,在天傾的黑色雪瀑中,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凹痕,頃刻便已填補完全。
這山海境里,一樁樁一件件的變故,仿佛都是為了告知人們,修行者的渺小。
蚍蜉撼樹,人力何能及?
滅世之威如斯也。
一時天傾黑雪,前涌黑潮,下方那咆哮而起的海浪,也不知何時,浸染了暗色!
暗色已四染。
天地如相合。
在這晦暗與晦暗的疊加里,在這陰沉和陰沉的混同中,一點寒芒炸開了!
它燦爛,孤獨,銳利。
好像開天辟地以來,就沉默于此。
似乎亙古而至如今,永恒未變。
那是絕望者所看到的方向,那是孤獨者所感受的回響。
是無盡長夜里……一顆寂寞的星子。
它亮在那里,是亮在視線的意義中。同時,也點在這崩潰世界的亂流上。
洶涌“黑潮”一瞬間幾乎炸開。
其間有一聲痛楚的悶哼。
黑潮卻暴漲!
這黑潮之中果然有更高的意志存在,而它無疑已經憤怒了。
更磅礴的怨氣,更猙獰的魂鬼……仿佛無窮無盡的暗面力量!
祝唯我直接將身一轉,倒拖長槍而走,毫不拖泥帶水。
如果說魁山是一顆從山巔滾落的巨石,氣勢洶洶,越滾越快。
祝唯我就像是一道驚電,橫掠長空。
亡命的疾奔中,還有急促的交談聲撞響。
“能不能不要總是說風緊扯呼?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土匪!”
“……我就是啊。”
……
……
中央之山。
殘肢斷臂,滿天飛血。
隨著最后一顆布滿油彩的頭顱滾落,獨臂提刀的斗昭,轉回身來。
他身上的紅底武服,已不知是血色,還是衣色。
而面對著他的楚煜之,則以長刀拄地,勉強支撐著自己,氣喘吁吁。
“不行啊,楚煜之。”斗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里,輕輕一抖天驍刀,其上并無血跡:“就這種運用兵陣的方式,難道你也看得過眼嗎?如果是伍陵或者項北來掌控這支毛民軍隊,絕不會只有這個程度。”
關于毛民軍隊的運用,有很多客觀的理由。
比如毛民國雖然被蕭恕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,肯出兵參戰,但絕不肯交出兵權,讓外人指揮。
比如只有蕭恕懂得毛民語言,能夠同毛民溝通,而蕭恕本人又是縱橫門徒,對兵陣并不通曉……
但楚煜之什麼都沒有說。
所有的問題都是問題,所有的問題都有解決的可能,而他和蕭恕,沒能夠做到最好。這是最大的事實。
他并不掩飾自己的虛弱。
他只是在這種喘息中,積蓄著最后的力量——
雖然可能沒有半點作用。
蕭恕已死,毛民軍隊被屠盡。僅剩的他,眼睛盯著的,仍然是斗昭的脖頸。
他仍然要以搏殺斗昭為目標。
斗昭忽然定了一定,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鮮血,說道:“丹國蕭恕,我記住了。”
蕭恕當然應該被記住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