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個人都有意講和,趁著革蜚出場,你一言我一語,就利索地達成了默契。
話間,名為“涉江”的玉璧就已經嵌進了凹槽。
籠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,果然明亮了一些,止住了收縮的趨勢。在不斷侵入的黑潮前,表現出一種頑強來。它甚至有如活物,光紋起伏之間,似在呼吸。
在這個過程中,姜望也已經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關聯。
略想了想,便開口道:“我們一共有九塊玉璧,每個人都可以拿一塊玉璧來驗證入山權限,算是留一條后路。接下來便看看集齊九章玉璧后,會有什麼變化發生吧。”
他不是這些人里最強的一個,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個,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,作為眾人間的樞紐存在,最能統合所有人的意志。
當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來,將相應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。
方鶴翎也嵌下玉璧,獲得進山權利后,石碑上便只剩下兩塊玉璧,一為惜誦,一為思美人。
方鶴翎往回走。
姜望則把惜誦玉璧遞給斗昭:“斗兄,你的惜誦還是你的。值此世傾覆,危局懸命,我們理應聯手。若沒有你的天驍刀,想來這黑潮也難能斬盡!”
斗昭看了他一眼,也不扭捏,拿起惜誦,重新嵌回了石碑凹槽。
接連八塊玉璧與石碑相合,整個中央之山神光大放!
那神光罩變得格外凝實、厚重,甚至于外擴數丈之遠,反推黑潮。
黑潮之中種種怪異嘶吼,怨毒混亂,其聲卻難穿透。
也更動搖不了在場這些人的心志。
“姜兄。”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這時候開口,他虛弱地看向姜望:“我有一個不情之請……”
姜望淡聲道:“既是不情之請,就不要出來難為人了。”
“我可以買!”革蜚立即道:“這麼多人作證,你個價,我出去一定付給你!”
左光殊冷笑一聲:“你看看這里,誰像是缺錢的人?”
革蜚盯著姜望不話。
“……”姜望修長的手指在石碑上輕輕敲了敲,看著他的眼睛道:“財富不能夠交換世間所有啊,我為什麼要賣給你?”
革蜚長得實在是不美觀的,是有一張似蟲的臉也不為過。但他有一種很執拗,很有力量的眼神。
他盯著姜望道:“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發生了變故。因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,我就很可能會真的死在山海境。你難道眼睜睜看著我死?”
他的語氣里,有一種篤定的理所當然。
竟然會讓人覺得……他的是對的。
他的世界,他的思想,他的道理。當然有他的正確。
這是一種意志的籠罩,不見鮮血的入侵,微不可察,但切實在發生。
不過能夠在這時候趕到中央之山的人,沒誰不是意志堅定之輩。所以沒有一個人開口。
“不然呢?”
直面革蜚的姜望,更是反問道:“又或者我該送你一程?”
革蜚沉重地喘了兩聲,然后道:“同為人族修士,同是天驕未來。我們彼此競爭,當然也要攜手御外。山海境的競爭已經結束了,你還要殺我,這難道應該嗎?”
這是一種細微的語言習慣。姜望心想。
以現世之大,列國紛爭之頻,幾乎無日不戰,無日不殺伐。大家各有理念,各有使命,廝殺頻仍。像“同為人族,我們應當如何如何”這種話,只在諸如迷界那樣的地方才常見。
而山海境目前為止都是人族天驕的試煉場。
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競爭里,有人面對斗昭的時候高喊,同為人族,請適可而止嗎?
“同為人族”,這當然是一種“正確”。
但是當它變成一種武器、一種鐐銬,想來不尊重它的,正是這麼使用它的人。
“你設局算計我的時候,你跟伍陵一起追殺我好幾天的時候,也沒見你同為人族,該把機會留給我啊。”姜望笑了笑:“革蜚,我把你腦子打壞了?”
“山海境里的競爭無非各憑本事,我雖主動設局于你,但罪不至死,至少罪不至于真死在山海境!”革蜚道。
姜望有些好笑又有些頭疼:“你罪不罪的與我無關啊,我們之間沒有交情,只有矛盾。另外我很同意你的,山海境里的競爭各憑本事。現在我的本事在這里,你的本事也在這里,所以還有什麼好的嗎?”
“贏得這麼多玉璧,是你的勝利。兩手空空,是我的失敗。山海境的競爭,誰也不如你。”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,讓自己站得更穩一些,吐字清晰地道:“但競爭已經結束了,你不能把我害死在這里。你無權給我定罪,沒有資格給我這樣的結局。”
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談權利,在血腥赤裸的爭奪里講資格,無疑是不很合時宜的。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確。
他明明虛弱不堪,大概扛不住姜望一劍。
他明明姿態討厭,話讓人皺眉。
但此刻他站在那里,有一種理念的光輝。
他在描述一種,“他的正確”。
而這種理念,悄無聲息地向每一個生靈浸染,埋下種子,等待春生百草。
王長吉、祝唯我、月天奴,全都不話。
魁山事不關己,方鶴翎對此嗤之以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