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傳一句話,假傳萬卷書。
有人指點和沒人指點,是天壤之別。
晦澀玄奧如凰唯真所傳的絕世印法,在淮國公的點撥之下,簡直像三字經那樣淺顯易懂。
“回來了?”
左光殊原地一個急轉身,往外邁腿時,耳邊傳來了這樣的聲音。
“啊,回來了!”左光殊乖乖轉回身來,很有禮貌地招呼:“爺爺好,姜大哥好。”
他小心翼翼地瞅著爺爺,有些忐忑。
剛結束山海境試煉,就溜出去不著家,想來怎麼也要挨一頓訓斥的。
但左囂卻只是笑瞇瞇地看了他兩眼。
“自去別院歇著吧。”老國公擺了擺手:“我與你姜大哥,還有一些修煉上的問題要討論。”
左光殊很有些遲疑地轉身:“那我……走了?”
哐當!
兩只腳剛踏出去,院門已經合上。
那雕紋華麗的厚實大門,有一種一夢黃粱的歲月恍惚。
讓左光殊愣了一愣。
我只不過出門轉了一圈……發生了什麼?
他沒有馬上走,駐足在門外,聽了一陣。
院子里傳來姜大哥認真請教的聲音,還有老人和藹的笑聲不時響起。
他撇了撇嘴。平素指點自己修行的時候,老人家可沒有這麼愛笑……
心中倒是沒有什麼泛酸的情緒,只是突然想起來……此去山海境那麼久,娘親也一定等得很心焦啦!
左光殊將身一晃。
腳下抹了油般,那邊跑到這邊,這一邊又往另一邊跑。
娘親住的院子,與其說是院子,倒不如說是一座小型宮殿。
其實是當年成婚時,楚天子專門下旨,令大匠師比照玉韻長公主在皇宮里所住的韶殿,在淮國公府里等貌復刻出來。
怕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之后住不習慣。
所以這院子的名字,就叫韶園,
聽說父親還在時,楚天子有時候都會私服來做客。
但左光殊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。
大楚沃地萬里,數不清的豪杰往事,誦不完的英雄史詩。
人死之后還能被人記得的,并不太多。
左光殊跑得飛快,一轉眼就竄進了韶園里。
韶園中有一處以琉璃罩圍起來的花圃。
空氣的流動通過法陣來完成,琉璃罩內保持恒定的溫度……
說來或許很難叫人相信。
大楚玉韻長公主喜歡的并不是什麼奇花異草,而是螞蟻。
這座耗資不菲、每月都在吞噬大量金錢的花圃,其實是玉韻長公主的寵物園。
聽說是因為她小時候常常一個人在宮里待著,非常冷清,經常看螞蟻搬家來打發時間。慢慢也就有了這奇怪的喜好。
而左光殊的父親大人,那位戰死沙場的楚之名將左鴻,因為妻子喜歡螞蟻,就耗資巨萬,窮搜天下,找來世界上最漂亮的螞蟻——
鳳紋眠花蟻。
這種螞蟻非常脆弱。
受不得冷,受不得熱。非甘露不飲,非名花不食,不吃不行,吃多了也不行……
養它比買它還要更貴。
但淮國公府也就這麼養了下來,用一圃名花,養了這麼一窩。
國公府里有十二個仆役,什麼也不做,就專門伺候這一窩鳳紋眠花蟻。
甚至于左鴻只要有空,一般都是親自來照料它們。
聽說……
聽說。
娘親總是在說。
所以左光殊也斷斷續續地記得了一些。
他不曾參與過父母的故事,但腦海里倒是常能出現畫面。
都是娘親漫長的回憶。
他不太記得父親的樣子了。
但恍惚總能記起這樣一幕——
自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住后脖頸,像插秧一樣,插在這個破花圃前。
哥哥在旁邊……也是如此。
那個居中掌握他們兄弟二人的高大身影,面容總是籠在一層輝光中,看不真切,可是那聲音卻是記得——
“一屋不掃,何以掃天下?連你娘都哄不好,又憑什麼去調兵遣將,叫人心服?小崽子們,敢惹你們娘親生氣,不把我左某人放在眼里嘛!記住你們今天的任務,給我把這窩螞蟻給伺候好嘍!要有一只病了蔫了,就……”
就什麼來著?
左光殊記得,那懲罰好像是打手心。
但哥哥說并不是,懲罰是要沒收一個月的零花。
雖然那個時候,他并沒有想明白,為什麼兄弟倆被沒收零花錢,這個懲罰卻是由哥哥來執行……
左光殊記得。
那個時候哥哥總是說:“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啦。”
而自己總是規規矩矩地行個軍禮:“遵令!”
然后哥哥就一溜煙的不見了。
自己看著琉璃罩里漂亮的鳳紋眠花蟻,看得津津有味,一呆就是一個下午。
那真是燦爛的午后啊。
……
左光殊跑到琉璃花圃的時候,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雙手抱著膝蓋,半蹲在花圃前,眼睛看著那些爬進爬出的美麗螞蟻,怔怔的出神。
長裙拖在地上,也未察覺。
他好像今日才發現,自己的娘親,已是神臨境界,卻也沒能停住眼角的細紋。
神臨果然是假不朽。
說好的青春永駐,怎麼還會黯然神傷?
左光殊有些難以抑制的鼻酸。
但畢竟笑了起來:“娘!我拿到九鳳之章啦!”
他笑得燦爛,笑得陽光,從頭到腳,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郁。
“喲!”熊靜予施施然回過頭來,看著自己的兒子,上上下下地打量著:“小公爺今天怎麼得空回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