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煜之也從未掩飾過他的好感,一直表達得很有分寸,絕不惹厭。
所以她也并不介意偶爾坐下來一起吃吃飯,聊聊天。
唯獨今日他轉身離去,卻是沒有多看她一眼。
在可以為之奮斗一生的理想面前,其它的都不緊要了——男人總是這樣。
“長恨人心不如水,等閑平地起波瀾吶。”夜闌兒輕笑著,搖了搖頭,也不知是嘆是惱:“好好的,就割席了。”
她的笑聲被風繞著,化作糾纏心事的絲絲縷縷。
誰也不知,她是在意,還是不在意。
“我想他只是在用這種方式,堅定他的道路。”姜望收回自己的視線,坐了回去。
這個世界有很多的問題。
解決問題的辦法或許不止一種。
而很多人都相信,自己找到了唯一的那一條路。
有些人終其一生奮斗,也只不過是為了實踐一種可能。
無論如何,一個有著崇高理想,且堅定為之前行的人,是值得給予尊重的。
這是姜望起身目送的原因。
左光殊握著手里的玉瓶,慢慢坐了下來,倒像是在跟自己解釋:“他這一次進山海境,也是贏來的軍隊的名額。拒絕了那麼多人的安排,結果自己也一無所獲,還被削弱了神魂……肯定是要受到一些壓力的。”
屈舜華白了他一眼:“他這麼糟踐你的心意,你倒是還替他說話。”
但自己也接著道:“這一次從山海境出來,項北就直接在項氏祖宅閉了生死關,據說決心很大,不破不出。大約楚煜之也需要堅定他的信念吧。”
她說著,自己笑了一下:“所以今天是特意過來跟咱們割袍斷義的,畢竟要是再晚一點,你的元魄丹就已經送出去了。”
無論是左光殊還是屈舜華, 都有自己天然的立場。
他們生在鐘鳴鼎食之家,生亦公卿,死亦公卿。
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。
他們家族幾十代人,世世代代為家族事業奮斗,一個個舍生忘死。不就是為了今時今日香車寶馬,不就是為了讓他們這些后人,可以擁有楚煜之所說的“無窮的機會”麼?
他們不可能放棄這些。
但他們同時也理解楚煜之的選擇。
以楚煜之表現出來的天賦才情,一旦倒向哪個世家,就可以迅速得到扶持。但是那也意味著,楚煜之將成為楚地世家的一部分。
楚煜之這樣一個在軍伍中走出來的孤兒,不攀附任何世家,以國為姓,堅守自己的道,早就選定了最難的路。
正是因為楚煜之一路走來并不容易,所以他才更知道,那些跟他一樣的、從頭開始跋涉的人,所需要的是什麼。
他們腳下是不同的路,身后是不同的根,在同一個國家,卻身處完全不同的世界。
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,他們的友情無法長久。
這不是誰的問題。
有時候誰都沒有錯。
但是如楚煜之所說的那樣——
“就到這里了。”
世上所有的離別,總歸如此。
===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平所見前五===
左氏的元魄丹,自然是為左光殊和姜望的山海境之行準備的。雖然他們成功離境,并不需要此丹彌補神魂,但元魄丹的價值,仍然不可估量。
楚煜之山海境失利之后,在軍中所遭遇的困境,左光殊出來之后,也有所耳聞。
他和屈舜華今天設宴,既是要送元魄丹,幫助楚煜之彌補神魂損失,也是想要插手幫他處理目前的困局。
但他們的出身在那里,他們身后所代表的家族,屹立楚國三千年。
楚煜之只要接受了這種幫助,他就一輩子也無法擺脫世家的烙印。這一點不因為他的個人意志而轉移。
誰會相信,一個被左氏或者屈氏力保的年輕人,竟然要終生為平民子弟的利益而奮斗呢?
他本可以和左光殊屈舜華平等論交,他本可以——如果沒有輸這一次的話。
他贏了山海境,他依然是楚國最優秀的年輕人之一,依然和左光殊屈舜華他們一樣,看得到遙遠的光明。
但是他輸了。
他和丹國的蕭恕沒有什麼區別。他們都只有輸一次的機會。
世界從來都不公平。
不是說畫一個相同的終點就是公平的。
有人騎馬,有人駕車,有人飛行……有人只能拖著瘸腿,赤足跋涉。
有人的起點,就踩在終點線上。
所以他來赴宴,他來割席,恰恰是一種坦誠,一種堅決。
他不是要均富貴,而是要均機會。
但若要問他怎麼做,他其實現在也沒有答案。
誰能在一個霸主國數千年的困境前,說自己一定可以拿出那一份正確的答案呢?
巨大的歷史慣性,有時候會碾碎一切驚才絕艷的人物。
他只是知道,他一定要靠自己,走出一條平民子弟的路來。
在最艱難的時刻,他反倒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決。
因為他再一次意識到,為什麼他與旁人的處境,這麼不同。
所以他要撕開貧家子與世家子和平相處的假象,甚至于不惜親手斬裂他在楚國僅有的友誼,推開可能是唯二關心他的兩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