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真出現在這座山巔的小屋前,其實仍然有些疑惑未解。
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,以此身換傀身。
這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代價。
要插手景齊兩大霸主國之間的明爭暗斗,干擾景國鏡世臺的追殺……這種代價,實在微不足道。
肉身當然是一個人的根本,當然已經是她所能付出的最大代價。
但是相對于這個日落月升、萬古如斯的世界,她太渺小了。
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渺小——在她被丟進兇獸群中,手里只有一柄匕首的時候。
而她很晚才知道自己的珍貴。
那時候在一個偏僻小國偏僻城域的偏僻山峰。
有個人說,“我憐惜的是那個在兇獸堆里驚慌失措的小女孩。”
原來她是會被憐惜的。
而不是只有貪婪、欲念、利用,和渴求。
原來,也有人會為她拼命。
不是被她所魅惑,不是沉淪于她的手段。
而是在清醒意志之下,所做出的真正選擇。
此時此刻,她心中疑惑未解。
并不明白,月天奴為什麼突然又拒絕她的身軀——為了身魂契合,靈性交洽,她們之前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和了解,互相交換了很多故事,她非常明白月天奴的所求。
為了早點承擔起自己的責任,月天奴是愿意做任何嘗試的。包括寄身傀儡,包括佛墨兼流……沒道理在這最后一步放棄。
但她畢竟是玉真。
她瞧著面前高深莫測的師祖,表現得十分平靜。
一個人如果能夠接受最壞的結果,那她就沒有什麼可以畏懼。
“師祖。”玉真輕聲道:“弟子拜見。”
玉真和那位師姐玉華,有一個共同的師父,即是洗月庵庵主慈明師太。
但玉真其實不同,她更多只是寄名于慈明師太門下,實際上是面前這位祖師親自收入門中。
當然,慈明師太給予她一視同仁的教導,與同輩師姐妹沒什麼不同。只是因著這一層入門的緣分,她在洗月庵里的地位,自然有些微妙的不同。
旁人都只覺得,她在庵主面前很是受寵。很少有人知曉,她與這畫中的存在,還有這一層關系。
竹階上的女尼盤坐如菩提,她按住肥胖貍貓的那只手,顯得非常隨意,但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道則存在。
她看著玉真,淡聲道:“雖是你我有約,因緣兩消,得失相抵。但月天奴自己放棄了換軀,也算你完成了約定。”
玉真當然知道,她留下了什麼,又失去了什麼。
面上無喜無悲,只是說道:“玉真任憑祖師做主。”
竹階上的女尼又道:“我知你是個有主意的,故也要問你的意思。三分香氣樓的事情,你是要繼續做。還是就此放手,此后在這竹林結廬,隨我清修?”
被按住的肥胖貍貓頓時眼睛晶晶亮。
玉真輕聲道:“做事情總要有個始終呢。玉真也愿清修,也履紅塵。”
竹階上的女尼一聲嘆息:“你本是個千嬌百媚的人,過猶不及。天下香氣占三分,并非你的歸處。可你既要心香,又要檀香……何必,何苦?”
玉真只是一笑。
這一笑,青燈古佛的女尼,便成了魅惑眾生的紅顏。
“我貪心嘛。”她笑著說。
……
……
月天奴和玉真,此處彼處。
兩幅畫卷,兩個祖師的身影。
同時道——
“善哉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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===第一百二十八章 吾心安處===
古來歡情短,人覺得快活時,時間總是流逝得輕易。
不知不覺間,又在淮國公府里住了半旬。
這真是一段舒適的時光。
埋頭修行的同時,每一點困惑都能得到完美解答。
修行之余和左光殊一起感受楚都繁華,領略數千年歷史沉淀下來的美麗。
沒有任何事情需要煩心,也沒有任何麻煩會發生——除了要躲一下夜闌兒。
在云國的時候,他還需要隱藏身份,躲起來跟安安相處。
在楚國卻盡可以大搖大擺,如果他愿意的話,橫行霸道也不是不行。
這一日的晚膳,老國公照例是回府來用。
姜望住在府中的這段日子,他每天都回來用晚膳。
與坐者,大楚玉韻長公主,左光殊,姜望。
修行者到了這等境界,早已經無需進食。通常宴飲,不過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,以及找個合適的環境交流。
但淮國公府里的席面,自然不同。
雖然不可能跟虞國公坐鎮黃粱臺的手藝相提并論,但也道道是佳肴,且都是珍材靈藥,有益于修行。
“這熗云團的原料,是爺爺親自叫人配的呢,姜大哥你嘗嘗!”
左光殊用漏勺在金色的鳳翅鍋里舀出一顆奶白色的團子,放到姜望碗里。
又乖巧地給自家娘親和爺爺都舀了一顆:“娘,爺爺,你們也吃。”
熗云團是楚地一道極有名的小吃。根據配料的不同,有不同的風味,種類繁多,滋味絕鮮,有“秘傳十八種,千里不同云”的美譽,很受楚人喜歡。本是熟食,但燙過之后再吃,味道更佳。
鳳翅鍋里煮沸的湯料,亦是專門熬制,用以燙食。
姜望咬了一口這糯軟的熗云團,吞入腹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