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這樣他把薪盡槍借給了我……”
“我所知道的,接觸到的就是這樣。祝師兄是一個叫人一見就不可能忘記的人,而他的風采,他的鋒芒,如孤星長明。我們真正的接觸雖然不多,但我心里很信任他。”
凰今默靜靜地聽完,只道:“有些人的確是值得信任的。”
姜望所坐的地方,是四樓靠窗的位置。此時窗戶已經打開,往下看去,這不贖城里的人,的確跟其它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都不同。
他們兇相畢露,罵罵咧咧,不見一絲和氣,偏偏又有一種很違和的安寧感。
街上人來人往。
辱罵聲追趕著辱罵聲,這個祝那個早點死,那個問候這個的娘親。互放狠話,互亮刀子,但沒誰真個動手。
在極度混亂的氛圍里,維持著它自有的秩序。
就像一盆明暗不定的炭,好像隨時會燃起明火,但現在又的確是那麼冷靜地堆積著。
這是一座與眾不同的城市,可能世上不會再出現第二座。
既然聊到了這里,姜望也就順便問道:“我能不能知道祝師兄是怎麼同不贖城結緣呢?坦白說,容留祝師兄,對不贖城而言,應該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。”
祝唯我和魁山能夠拿著哀郢玉璧參與山海境試煉,且對山海境表現出非同一般的了解。左光殊又明確表示楚國不會收回這塊玉璧。再加上凰今默還姓凰……
如此種種,姜望當然會有順理成章的猜測,猜想凰今默大概與凰唯真有什麼淵源,甚至就是凰唯真的后人也說不定。
但凰唯真的后人又為何不留在楚國?
以凰唯真當年的貢獻,給子孫留一個累世公卿并不為過。
凰唯真所創造的演法閣,至今還是楚國那些世家家族實力的體現,可偌大一個楚國,卻并沒有凰家的人。
這當中又有什麼故事?
楚國的歷史也好,凰家的歷史也好,姜望不打算追索那些。畢竟這種層次的隱秘,也必然有與它對應的危險。他關心的只是祝唯我為何會加入不贖城。
如果情報沒錯的話,罪君凰今默目前是神臨境的修為,雖然實力強大,但怎麼也不可能擋得住咫尺天涯的杜如晦,更別說對抗親手殺死了韓殷的莊高羨。
不贖城容留祝唯我的風險是可以預見的,哪怕這事情做得再隱蔽,
所以……為什麼?
“他啊。”凰今默這會兒倒是并沒有拿架子,語氣平淡地說道:“他第一次來不贖城,只交了一個刀錢。是本城建立以來,掏錢最少的那一個。”
姜望摸了摸鼻子。
聽得凰今默繼續講道:“他在這里,獨自殺死了四個白骨道的骨面,然后又不肯付贖金……”
姜望想起來他親手殺死的豬骨面者,蛇骨面者,龍骨面者,以及向前一劍彈殺的猴骨面者……
其實,他并不總是孤獨。
凰今默接著講道:“這當然是要吃點教訓的。彼時他才騰龍境修為,卻在戰斗中突破,摘下太陽真火,一槍壓下了魁山!”
“魁山你有印象麼?”她問。
“印象很深。”姜望幽幽地道:“是一個很強的武夫……”
“對,魁山的天賦很不錯。”凰今默接著說道:“祝唯我第二次再來不贖城,是參與四方會談。那是由本君坐鎮,莊雍洛三國高層商談邊境事宜的盟會。
在那一次,祝唯我以一己之力,力壓雍洛兩國的天才修士,給莊國掙了大臉,嘖嘖……當時三國名揚,不贖城里傳得無人不知,說什麼他已劍指黃河之會。”
姜望正聽得入神。
凰今默忽然話鋒一轉:“再之后他就突然叛國了。”
姜望眨了眨眼睛。
凰今默輕輕敲了敲木質扶手,慢條斯理道:“我見他被追殺得上天無路、入地無門,實在狼狽,就大發善心,出手幫他遮掩了一下。在這之后,他覺得不贖城里的氣氛非常好,我們的事業非常偉大,便痛哭流涕,想要為我效命,求我收留……我就收下他了。”
她用美麗卻孤冷的眼神看著姜望:“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。”
“這樣啊!”姜望恍然大悟:“原來如此,我理解了。”
“確實理解?”
“確實理解!”
凰今默往后一靠,美麗的手指輕輕一抬:“那咱們再等一會。”
姜望不敢多看,很禮貌地點了一下頭,便把目光挪到窗外。
作為整個不贖城最高的建筑,囚樓里的視野非常好。
他的目光掠過飛鳥、屋脊,流入形態各異的人群中。
又忽然頓住。
停在一個人身上。
“認識?”凰今默的聲音響起。
姜望想了想,道:“見過。”
……
……
拿一塊金子喜滋滋來城門附近補充命金的獨眼男子離開后。
沒過多久,城門外,一個年輕的身影慢慢走來。
一邊走,還一邊左看看,右看看,目光中充滿了審視的意味。
不像是來避難,倒像是來研究這座城市的城防問題。
什麼人都見識過了,靠坐著的罪衛見怪不怪,只懶洋洋道:“入城的規矩知道嗎?”
“噢。”這人回過神來,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,和過于淡漠的唇。
但是他說話卻很耐聽,無論是從聲音還是語氣上,都是如此。
“有勞提醒了,我知道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