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壓制著怒意,盡量平靜地道:“你我都知道,所謂的規矩,都是給不得不守規矩的人準備的。還是說,閣下還有什麼別的訴求?”
祝唯我立在屋脊上,輕輕搖了搖頭,他覺得有些遺憾,一個有著如此實力的人,為何竟也是一個庸俗的人呢?
他忽然看向斗篷麻衣的姜望:“姜師弟,你怎麼評價他這番話?”
姜望倒是沒料到自己又被點名。
略想了想,索性將這自欺欺人的斗篷收了起來,身上的如意仙衣也還轉為青衫。
他就以他姜望的身份,以他姜望的名義,在蕭恕的身前說道:“我以為,規矩就是秩序。破壞規矩,就是在破壞秩序。如果不是準備以新的、更好的秩序,來取代現有的秩序,那麼這種行為的本質,就是在掘根須,毀基礎。一次不查,兩次不覺,慢慢的規矩就沒有人在意,秩序就已經失去它存在的基礎,蟻穴可潰長堤千里,星火可焚高樓萬丈。縱覽史書,列國陳事殷鑒未遠,諸位不可不察。”
祝唯我笑了笑:“張巡,欲掘我不贖城之根基乎?”
“亂法之地,有什麼長遠可言!”張巡已經快要抑制不住怒火:“何必說這些!”
祝唯我于是不笑了:“我姜師弟大約是對蕭恕有些同情,所以說些什麼規矩、秩序。當然,也有可能單純只是他史書讀得好,讀出了自己的感悟。你張巡的意思我明白,坦白說,我跟你的觀點是相近的。所謂的規矩,無法束縛真正有實力的人。但問題是……”
他橫槍于身前:“你是那個人嗎?”
太驕傲,太自我,太不把張巡放在眼里!
但這時候的張巡,反倒笑了。
他怒極而笑,聲音是嚴肅的、平緩的:“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——你們不贖城已經做好了準備,要與我丹國為敵?”
“你讓費南華來,你張巡還沒有資格說這句話!”不贖城四樓的窗口,這時候出現了一個孤冷的女人,金線繡在黑色的華裳上,勾勒出驚人的弧度。而她鳳眸含煞,就那麼冷漠地看了過來——
“滾出去!”
張巡的拳頭一下子握緊!
但又緩緩松開。
比那桿長槍更可怕的,是那悄無聲息抹去所有戰斗余波的力量。那也是他之前選擇停手談判的原因。
而此刻,也成為他忍氣吞聲的理由。
他吞下了自己的劍丹,就像吞下自己釀造的苦果。
他真個轉身,往城外走去。
在不贖城居民形色各異的眼神中,他獨自往城外走。
走到城門之外,卻停住了。
今日他顏面掃地,今日他備受屈辱。
可他沒有就此拂袖而去。
也沒有傳信丹國,再請高手來援。
沒有再說些什麼夷平不贖城之類的狠話。
因為這并不是一件太現實的事情。因為高層強者跨國來此不太容易。因為丹國的高層戰力本就是捉襟見肘。因為丹國的軍隊開不過來。因為擒殺一個蕭恕,本不該需要那麼多力量。
因為從頭到尾,他只需要擒殺蕭恕,不需要得罪不贖城,不需要給丹國平白樹敵!
有太多太多的理由……
跑了一個蕭恕,亂了一場元始丹會,丹國已經經不起折騰了!
所以他走到不贖城的城門外就停步。
這樣一位放諸天下都可以稱得上有名的神臨境天驕,轉過身來,面對著不贖城,面對著那些各懷心思的眼神,就那麼以地為席,盤膝而坐。
他沉毅的面容上再不見一絲波動,只道——
“我在這里等你。”
===第一百三十七章 因緣===
張巡獨坐不贖城外,等的自然是蕭恕。
蕭恕盜丹而走,逃亡千里,早已經山窮水盡。這一路逃過來,是如何艱難,如何斗智斗勇,都不必再細述。
如今他兩袖空空,交付命金的那些錢財,已經傾其所有。
而這四十天,是他唯一為自己爭取到的時間。
這四十天,張巡必須要尊重。
不贖城所展現的強大武力,捍衛了命金的規矩。
被罪君逐出城外的張巡,忍受著巨大屈辱,獨對城門而坐。
他要擒殺蕭恕的決心,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。
而此時仍然立在長街上的姜望,也不得不開始考慮跑路的事情了……
在不贖城的大街上被叫破名字,當然是一件危險的事情。
雖然說星月之約后,莊國已經不可能在明面上如何針對姜望。雖然說杜如晦在玉京山裸身受刑,現在傷勢都未必好轉……
但對于那對君臣,用怎樣的心思去揣測都不為過。
不過在這之前……
姜望回過身來看著蕭恕:“需要我幫你聯系楚煜之嗎?”
他當然跟左光殊有兄弟之誼,他當然在淮國公府感受到了非常珍貴的情誼。他親身經歷了左光烈的戰死,非常清楚左氏為楚國付出了什麼。也認可左氏這種世代忠烈的世家,應該享有那些榮耀。
但同時,楚煜之的話,也的確是給了他觸動的。
那些在泥濘中行走,想要為自己,為千千萬萬平民掙扎出希望的人……他是被觸動了的。
正因為他清楚自己這一路走來有多麼不容易,他才能夠較為深刻的體會到,這個世界可能需要更多的公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