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他不是生而知之的賢者,沒有與生俱來的智慧。對于這個世界的太多問題,他也沒有自己篤定的答案。他甚至有時候的確不知道,誰更對一些,誰更錯一些。
他只能不斷地學習、不斷地了解、不斷地接納、不斷地修正,但這個過程,注定漫長。
說到底,他也只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。對于人生,他也在尋找自己的答案。
那個答案未必是正確的,未必能符合人們的認知,甚至于他也未必找得到。
他只是在經歷他的人生而已,不是一定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。
赤心是他的神通,歧途也是。
不周風是他的神通,三昧真火也是。
他有劍仙人的神通,繼承了云頂仙宮,也未必就要復刻仙宮時代。劍仙人的仙,也未必就是九大仙宮的仙。
他只是往前走而已。
他并不忠于任何人的期許,他只忠于他自己。
但是一個從底層一步步爬起來的人,需要付出多少努力,他是知道的。
如果努力永遠沒有收獲,付出永遠沒有回報,那將是怎樣一個絕望的世界,他是明白的。
所以他能夠理解楚煜之為什麼割袍斷義,能夠理解蕭恕為什麼鋌而走險。
所以為什麼,他今天會幫蕭恕說話。
所以為什麼,他此刻會幫蕭恕想辦法。
蕭恕盜丹而走,原先在丹國的關系自然全部沒用了。姜望暫時也只想得到一個楚煜之,還有可能會想辦法幫助他。
蕭恕搖了搖頭,說出了他在張巡出現之后的第一句話。他笑著道:“還是不要了,他說不定現在比我還慘。”
他竟然是笑著的。
他的笑容很有親和力,與他的面容與他的現狀都無關,而幾近于一種“術”的表現。
“那麼,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到你的麼?”姜望又問。
他當然不是被蕭恕的笑容所影響,他是本心就想幫一點忙。
甚至于,他已經做好了借錢的準備。
有了賢弟左光殊的資助,他現在囊中不算羞澀。
借蕭恕一些元石,讓這位剛剛逃出丹國的年輕人,能夠在不贖城多呆一陣子,多活幾十天……
他也只能做到這些了。
蕭恕看著姜望,略有些驚訝地道:“你跟楚煜之是朋友麼?”
他的確不太想得明白,姜望為什麼會愿意幫他。他們在此前甚至從未說過一句話。想來想去,或許是能夠在楚煜之那里湊一些交集。
姜望搖了搖頭:“數面之緣,不算是。”
蕭恕若有所思,又問道:“你難道不想問問我,為什麼會選擇盜丹逃亡麼?”
姜望認真地說道:“我想,相較于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。你如何解決你當前的人生困境,才是更為緊要的事情。”
蕭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道:“今日方知,去年在觀河臺,為何是你獨耀天下。希望以后我還能有機會,和你坐而論道。”
然后他就緊緊地閉上了嘴。
他學的是縱橫之術,擅長的是口舌如簧。
很懂得遠交近攻,太擅長借力打力。
但他沒有再接受姜望的幫助,也沒有求懇任何一個人。
此刻他竟然并不打算再說話,而是就在長街上……同那城門外的張巡一樣,盤坐下來,閉上了眼睛。
丹國的兩位天驕,一坐城外,一坐城中,隔著數個街區,遙遙對峙。
有一種奇妙的因緣感。
這樣一座混亂的城市,仿佛分割了兩種人生,兩種命運。
人生而有異,命數自然不同。
有的人習以為常。
而有的人……不認。
就在蕭恕坐下來的那一瞬間,他體內的道元立即開始洶涌,卷動驚濤。天邊驟然亮起了一個光點,璀璨如星辰!
在場眾人,包括還守在城門外的張巡,幾乎立刻就明白了,蕭恕的打算。
他打算就在這四十天的時間里,立成星樓圓滿,然后借用六識丹之力,當場突破神臨,以此來破這必死之局!
這毫無疑問是非常艱難、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。
成就神臨不是吃飯喝水,不存在理所當然。在無人護道,積累也不足夠,時機根本不具備的情況下,沖擊神臨是九死一生。哪怕他蕭恕也被稱名為天才!
天才往往秀出群倫,人群罕見。可放諸天下,放諸歷史,卻是多如過江之鯽。可那麼多年少成名的天才人物里,能夠從容跨過天人之隔的,又能有幾人?
但話又說回來,設身處地,這的確是唯一一條看得到希望的路。
換做任何人處在蕭恕的境地,在各方面條件和蕭恕一致的情況下,也拿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來。
哪怕如此倉促地沖擊神臨,幾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。
但誰也不能否認,一旦成功,他就有了和張巡周旋的資格。
此刻,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中,蕭恕當街盤坐,閉目沖關。一分一毫的時間都不愿意再空耗。
天邊之星光,宣揚著他的壯舉。
整個不贖城,見證著他的勇氣。
他竟然有如此信心,他竟然敢走出這樣一步棋……
實在令人驚嘆。
山窮水盡已無路,劈山鑿河又一天。
非大智大勇之輩,何能為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