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蕭恕的臉色忽然一變,在這極盡輝煌的時刻!
那一瞬間他臉上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,繼而是痛苦!怨恨!不甘!恐懼!掙扎!但很快就平靜了。
極端的情緒來得太快又散得太快。
他的臉像是一塊皺巴巴的抹布被抹平。
天地之間的共顫終止了。
血液的奔流停歇了。
燃燒的道元寂靜無聲。
烈火燒到一半,抽走了柴薪會如何?
飛鳥掠空至半途,翅膀斷掉了會如何?
他眼中的神光黯淡了。
他的氣勢如泄洪!
他像是一只折翼的鳥兒,墜落高穹!
遙遠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樓,一座接連一座的熄滅。像是冥冥中某個偉大的存在,吹滅了屬于他蕭恕的希望之燈!
他重重地摔在地上,骨骼發出清晰的斷裂聲響。
“噗!”
他的腦門砸在地磚,彈起又落回,最后無力地貼著地面,嘴里的鮮血,還在噴個不停。
很快就在腦袋下方積出了血泊……
這一場萬眾矚目的神臨之旅,失敗了!
從神而明之的耀眼存在,到躺在血泊里蜷成一團的敗犬。
他只用了一息的時間。
天堂地獄一瞬間。
“啊……”
人們發出不知是恍然還是惋惜的聲響……但什麼都不能影響結局。
姜望坐在窗邊,驚愕地看著這一幕,有一些沒能反應過來。
他在已經公開暴露行蹤的情況下,冒險和祝唯我潛回不贖城,藏在囚樓里,等了足足四十天,就是為了見證一場奇跡的發生。
從摸不著頭腦到既贊且嘆。
就在他以為一切都順理成章,又一顆星辰要閃耀蒼穹時……蕭恕墜落了。
這一路看過來,姜無棄神臨,王長吉神臨,斗昭神臨,鐘離炎神臨,祝唯我神臨……
說起來神臨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。
但是他所接觸的這些人,本都是天底下最頂尖的那些天才。
世間本有參差。
奇跡畢竟沒有發生。
姜望不免,感到了遺憾。
長空倏忽傳來一聲鷹唳,驚醒了愣怔中的眾人。
像是一顆石子攪亂了水面。
整個不贖城,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雜中,所有人都情緒激動地討論這件事,討論這個結果。
而在那萬里澄澈的高空,利羽劃破了游云,那巨大的刀羽飛鷹,已經振翅而遠。
飛鷹背上的墨驚羽,沒有多看地上躺著的蕭恕一眼。
地面上的人們爭論著,吵嚷著,說這個找死的蕭恕浪費了六識丹這樣的寶藥,又或者說四十天是個太狂妄的選擇,討論如果答應雍國的條件有多好……
人們消解著自己激動的情緒,有的離城回府,有的準備去賭場玩兩把……終究各自散去。
這不是他們的故事,他們只是見證了這場“事故”。
沒有人再理會血泊中的這個人。
他還奄奄一息著,但跟死了已經沒有區別。
星樓俱滅,五臟破碎,神魂將熄……本就是只剩等死了。
可他為什麼還不肯死?
他蜷在血泊之中,像一條巨大的蠕蟲,可畢竟還在呼吸著。
已經一敗涂地,已經輸掉了一生。
又為什麼還在掙扎?
一個將死者的痛苦。
沒有人在乎。
不。
或許是有人在乎的。
一個頭戴斗篷,身穿麻衣的人,不知何時出現了。
步履行空,踏過數個街區,落在倒地的蕭恕旁邊,半蹲了下來。
伸手按在蕭恕的心口位置,徒勞地渡送著道元——這當然救不了蕭恕的命。
不管怎麼說,蕭恕噴血的動作止住了,他死前的痛苦,至少消解了一些。
他看著眼前這個偽裝拙劣的家伙,咧嘴笑了。
他眼睛生得很深邃。
他唇生得很薄情。
他生就一張疏冷的臉。
但是他好像很喜歡笑。
他吐著血沫笑道:“坐而論道是不行了,看來只可躺而論道。”
姜望看著眼前的這個人,有一種很難描述的心情。
哀傷并不至于,他和蕭恕此前不存在交情,也很難說得上為之有多麼痛苦。
可兔死狐悲的悲涼,是有的。
可感同身受的無力,是有的。
他此刻現身并不理智。
可是當他在高樓的玉鏤窗臺往下看,看著這個人在血泊中最后的掙扎,看著曾經聚集在這個人身上的目光,一轉眼如煙散去……
他情不自禁地飛身下來。
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夠做些什麼。
但想來一個人那麼辛苦的不肯離去,一定有他那麼辛苦的理由吧?
一路掙扎到這里,一直掙扎到此時。
最少最少,也該有個人聽一聽,他最后想要說些什麼。
應該有那樣一個人存在。
姜望愿意成為那個人。
“可惜論不了幾句。”姜望輕聲說。
“夠了。我還奢求什麼呢?”蕭恕的聲音已經很虛弱,但他撐著勁問道:“道友,你覺得我是個愚蠢的人嗎?”
姜望誠懇地道:“任何人只要見過這四十天的你,都說不出愚蠢兩個字來。”
“嗬嗬……”蕭恕艱難地笑了兩聲,又問:“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拒絕墨驚羽嗎?”
不等姜望說話,他已經自己回答道:“我不喜歡別人站在那麼高的地方看我……”
“他和丹國那些人,其實一樣。”
他又看著姜望:“你不一樣。”
他在這個時候,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氣,抬起手來,右手食指,輕輕點在了姜望的眉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