偌大的軍帳,里間空空蕩蕩,幾乎看不到什麼裝飾。
一些兵書,一些酒,一副甲胄,除此之外,別無它物。
冷峻極了。
杜野虎一聲不吭地跟了進來。
杜如晦隨意地翻著案上的兵書,發現不少地方都有鬼畫符一樣的文字筆記。內容且不去說,也看不太懂……至少態度是認真的。
“你覺得林正仁這個人怎麼樣?”他隨口問道。
杜野虎摸不清杜如晦心里想的是什麼,不明白這個問題藏著什麼深意。
但很早以前段離就告訴過他,在莊高羨杜如晦面前,永遠不要有斗智斗勇的打算。除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永遠咬死外,其它的都完全按照本心來,照實說話,照實做事。
不要表演。
所以他道:“我不喜歡他!”
杜如晦慢慢地翻著兵書,似乎對杜野虎的回答并不意外,只慢條斯理地道:“我只問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,沒問你喜不喜歡他。”
杜野虎板著臉,語氣里有一種不情不愿的別扭的味道:“本事是有的。”
“不錯,看得到別人的優點。”杜如晦點點頭表示贊許,又翻了幾頁,問道:“說說看,你為什麼不喜歡他?”
杜野虎甕聲道:“我不知道他哪句話是真,哪句話是假,老要猜他的意思又猜不到。跟他待在一塊很累!”
杜如晦眼角的皺紋深了一些,有一種想笑的感覺。
但畢竟有國相的身份和態度在。
因而只是嚴肅地道:“你們都是我莊國的后起之秀,同殿為臣,怎可隨意地說什麼不喜歡這人之類的話?”
杜野虎好像很不服氣:“您問我我才說的。”
“還挺會犟嘴。”
杜如晦把目光從兵書上挪開,落在杜野虎臉上:“我看你傷是好得利落了!”
“沒好也差不多了。”杜野虎梗著脖子道:“您要想打我軍棍那就打吧。”
杜如晦伸指點了點他:“你啊你,莽夫一個!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成熟一點!”
這話就顯得很親近了,有一種長輩式的關懷。
換成林正仁,說不定馬上就跪下來叫爺爺。
杜野虎卻只是杵在那里不說話。
這是他不如林正仁的地方,也是他比林正仁可貴的地方。
誠然杜如晦永遠不會完全地相信誰。
但莽直的漢子,喜怒都在臉上,總歸是讓人沒有那麼戒備的。
杜如晦看了他一會,又問道:“這次你擅自領兵去伏擊姜望,對錯我且先不論了……你覺得林正仁是怎麼想的?他盡全力了嗎?認真想想!”
杜野虎臉上有些不服不忿的,但畢竟還是尊重國相的權威。
認真地想了想,然后才說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,說恨好像也沒有很恨。至于說盡全力……我分辨不出來。但是他的布局確實很厲害,針對性也很強,好像對姜……那個人非常了解。如果不是他,我遠遠傷不到那個人。”
伏擊姜望一戰,從頭到尾,林正仁臉都沒有露一個,很難說他是真的拼盡全力了。整場戰斗里,一直都只是杜野虎在拼命罷了。
杜如晦點了一句:“姜望在外面有個天下大宗出身的仇人,前陣子與林正仁有過接觸。”
杜野虎不說話了。
段離告訴過他,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,就不說話。
杜如晦又問道:“姜望出現在不贖城的消息,是林正仁告訴你的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你有沒有想過……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消息?”
“我不知道。我沒想過。”
杜如晦的聲音很平靜:“現在想。”
杜野虎倏然感受到一種壓力,他敏銳地感覺,這個問題可能很致命!
但他不能多想。
他沒有理由在杜如晦身前多想,畢竟他是如此深愛這個國家,如此信重國相以至于敢在國相面前使性子……
他索性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姿態道:“我哪知道他為什麼?!你們一個個說話繞得很!”
杜如晦看著他,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:“你脖子上頂這麼大個腦袋,就只是用來吃飯喝酒嗎?
杜野虎明顯不服氣,但憋在那里,什麼都沒有說。
杜如晦又罵道:“你也不想想,姜望是那麼好對付的嗎?那是觀河臺第一!你有幾條命夠填進去啊!說去伏擊就去伏擊?你什麼境界,人家什麼境界?你的對手都是誰,他的對手都是誰?”
他滔滔不絕地罵了一通,仿佛真的對杜野虎的‘擅自主張’氣憤非常,又瞪著杜野虎:“想說什麼你就說啊,別憋著了!”
杜野虎真個就梗著脖子道:“怎麼不能對付了?他不也受傷了嗎?也沒比我多個鳥!”
哪怕自己的情緒并不真實,杜如晦也一時真生出了幾分火氣。
是那種長輩對叛逆晚輩的生氣。
險些抄起旁邊的桌案,給這個惡虎一頓砸。
“是人家南斗殿的人在利用你們,是那些在山海境里跟姜望交過手的人給出了情報,是那個叫易勝鋒的,給了你們針對的法門,給了你們珍貴的陣盤,是林正仁百般算計,是你還帶上了我大莊最精銳的軍隊!可盡管如此,盡管如此!”杜如晦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:“要不是老夫收到消息趕過來,你已經死了!”
杜野虎胸膛如風箱一般的響,但咬著牙還是不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