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算了算了,過去的事情不說了。”杜如晦長嘆一口氣,很有些心累地道:“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,你傷既然沒什麼問題,我也就走了。朝廷里還有一大堆事……”
說著說著,他又有點怒氣上來了:“你們就不能少讓老夫操點心?一個兩個的不沉穩!”
沒有一句親熱的話,但話里話外都是信任和親近。
谷杜野虎只悶聲道:“哦。”
杜如晦看著他這個樣子,又嘆了一口氣,語重心長地道:“楓林城是陛下和我,心中永遠的痛,也是咱們莊國的恥辱,和抹不去的創痕!你和劍秋,已經是楓林城僅剩的兩個人了,我對你有很大的期待。以后凡事留個心眼,別動不動那麼沖動。相較于報仇,你能夠安安穩穩地成長,才是對我們莊國來說更重要的事情。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,明白嗎?”
“知道了。”杜野虎低著頭道。
“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。”杜如晦又嘆一聲,拍了拍他的肩膀,然后一個踏步,消失在軍帳里。
偌大的軍帳中,只剩杜野虎一人。
帳中掛著的唯一一幅盔甲,投下沉默的陰影來。
杜野虎確實是“知道”的……
他低著的眼睛里,沒有半點殺氣。他默默地看著地面,好像是在發呆一樣。可是整顆心,都幾乎要炸碎了。
杜如晦他……竟然敢提楓林城啊。
而且是那麼理直氣壯、那麼堂而皇之的提及,好像楓林城域外的那一塊碑石,刻印的是真實的故事。仿佛那數十萬人的真相,真是他們所涂抹的那樣。
好像從頭到尾,他和莊高羨都只是那一幕慘劇的受害者。
受邪教之害,受叛國賊之害……
杜野虎慢慢地抬起頭來,臉上幾乎沒有表情。
他不擅長做戲,所以段離說,在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,板著臉就行了,生氣就行了——他并不能確定,此刻有沒有人在觀察他。
而那個會教他的人,已經不在了。
他只是慢慢走到擺放在軍帳角落里的那堆酒壇前。
解開蓋子,深深地、深深地嗅了一鼻子。
饞啊!
他將酒壇的蓋子蓋好,沉默地坐回了桌案前。
拿過那本攤開的兵書,神游物外地看了起來。
他其實是“知道”的……
他雖然莽撞,沖動,但是他并不愚蠢。
他和姜望曾經是結義兄弟的消息已經暴露了,他是知道的。
趙二聽前段時間死在和雍國的邊境沖突里,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。
當兵打仗死人很正常,趙二聽的死,實在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。
除了他是跟著杜野虎杜將軍風里來雨里去的老部下,除了他曾經作為杜野虎麾下的小兵、遠赴楓林城道院送口信,除了他知道杜野虎和姜望等人感情甚篤,除了恰好杜野虎前腳離開休整……
整個沖突的過程,實在太正常。
邊境的摩擦,尤其是莊雍邊境,哪一日斷過?
杜野虎手刃敵虜為其復仇,這情真意切的故事,或許也值得喝一碗酒。
唯一不正常的是,趙二聽的尸體被人動了手腳,趙二聽的身上不止有刀傷。
杜野虎相信趙二聽什麼都不會說。
但有些時候,人的身體并不能夠為自己保守秘密。
他當初沒能下定決心殺趙二聽滅口的時候,就應該想到有這麼一天的。
所以當林正仁神神秘秘的湊過來,說起姜望的行蹤。
他二話沒說,直接點兵殺赴。
他不可能不出手,不可能不盡力,不可能不調精兵。
但凡有一點遲疑,他在莊國留下來的這些日夜,便都是空耗。
只要有一處做得不對,段離就白死了!
他不怕死。
可是他在莊國呆了這麼久,一刀一锏一身傷地走過來,是為了什麼?
如師如父的段離,用腦袋為他取信莊君,是為了什麼?
所以在與姜望交手的過程中,他的確以命相搏。
林正仁從始至終與他在一起,杜如晦更不知是不是一直藏在暗處。
他沒有一丁點空隙脫身,又或者與姜望傳信。
他清楚他和姜望現在的實力差距,知道他拼盡全力也不能把姜望如何。
但是當他在山墳坑底里與姜望驟然相逢,姜望幾乎是下意識地挪開劍鋒時……
天知道他有多麼痛苦!
他確信姜望能夠領會他的意圖,能夠感受他的痛苦。
在那無邊燦爛的火焰中,有那麼一瞬間,他是真的覺得,不如死了好!
那一刻他用纏身的兵陣之力包裹手下士卒,全部投出火海外,僅以自身向姜望沖鋒。
他是真的想過,不然就這麼死了吧,把一切的仇恨和責任,都留給姜望。
也正是這種死志——說服了林正仁,打動了杜如晦。
林正仁永遠都做不到勇而赴死。
而杜如晦知道赴死的勇氣有多難得。
他畢竟活了下來。
活下來,就不能夠再逃避。
姜望給予了他一如既往的信任,而他怎麼能把莊高羨杜如晦這樣可怕的對手,留給姜望一人?
現在……
考驗或許是通過了。
用他在生死邊緣的這一次徘徊為代價。
這樣的考驗以前有過,以后或許還會有。莊高羨和杜如晦永遠不會完全的信任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