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到,但是仍能夠感受這一劍。
它的銳利,它的堅決, 它的鋒芒。
無法回避,不能阻擋。
于是近前來。
于是劍至也。
有五府神通之光, 耀于胸腹間。
有流火繞身而起。
有霜披迎風招展。
有赤金色的眸子里, 劍光照耀。
天府之軀, 顯化劍仙人!
姜望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難以述盡的煊赫中,勢、意、術、道、氣……統合成最極致的劍意。混同此身, 更達天外。
所謂劍仙人者,劍演萬法之神通。
本就是統合自身所有的極意神通,本就會隨著自身實力的成長而成長。
今日之姜望。
獨坐兀魘都山脈, 潛心悟道的姜望。
消化了山海境、淮國公府、不贖城所有收獲的姜望。
以術破術,砸碎了仁心館易唐最強防御的姜望。
以劍演自身,化出這絕巔傾倒之劍, 鋒芒無盡!
撐天之柱已折。
此時如何?此世如何?
當天塌地陷,以絕人間!
他無法在劍術的層面上戰勝崔一更這一心之劍。
但崔一更這至精至純的一劍, 也有一個最恰當的應對方式——自傾所有,爆發全力,以極意對一心。
是以力破巧,以大錘砸劍尖!
整個竹海,位于姜望身前的翠竹, 全部向后反仰。無所不在的恐怖劍意, 如狂風使之折腰。折的是崔一更之腰!
但它們的竹葉,仍然劍指姜望。
指的是崔一更之劍心。
一心劍與長相思終相遇!
甚至于劍氣都已經先一步撞出了聲音,那嘰嘰喳喳如千萬燕雀鳴叫的……恰是廝殺正烈的劍氣。
不。
兩柄天下名劍事實上并未相遇。
在那或許已經不到一毫的間距里,崔一更忽然往后撤步。
他這一步,又退進了“空”里。
他從那個鋒芒畢露、仿佛要斬破一切的劍客,又退到了世外,孤立于某一個并不存在的地方。
而他又以一個具體的動作,在視覺意義上的緩慢中,還一心劍于竹鞘中。
他已經看到了兩劍對撞的結果,所以不必再繼續。
他只有這一劍,因而勝負已分。
有時候收劍比拔劍更見勇氣,也更見能力。
在他的對面。
姜望鼓極意一劍,推傾天之峰,駕馭如此恐怖的劍意——
最后卻是輕輕一挑,長相思的劍尖微顫,如秋湖泛漪,挑起了一朵劍氣劍意編織的劍花。
半透明的劍花,映鋒刃如霜雪。
花瓣一瓣一瓣的凋落。
而關于劍勢的所有煊赫的一切,也隨之云淡風輕的消散了……
他歸劍入鞘。
有和崔一更相似的具體。
兩柄天下名劍,各自安靜了。
那些彎折的翠竹又立直,那些尖銳的竹葉,當然也和緩了鋒芒。
此時才有風能吹來。
于是嘩啦啦,嘩啦啦……
竹海聽潮。
“你贏了。”崔一更從‘空’的狀態中走出來,很平靜地說道:“需要我通過書院昭告天下嗎?”
姜望很認真地道:“我此行只為切磋,不為聲名。天下不會有人知道這一戰的結果。”
崔一更只“哦”了一聲。
那實在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。
姜望于是向他拱手:“告辭。”
對于這樣的一個人來說,不要浪費他的時間,就是對他最大的尊重。
……
……
離開勤苦書院,繼續往東走。
牧景兩國已經正式在開戰,現在戰線仍然在離原城一帶展開。
但這種局面勢必不會持續太久。如景八甲以及鐵浮屠、王帳騎兵這樣的勁旅,是不可能困宥在方寸間的。
可以預見的是……隨著戰爭的加劇,整個盛國或許都將淪為兩大霸主國的戰場!
北域和中域,也難免會陷入動蕩中。
從未踏足中域的姜望,這一次卻是親身來赴。
與想象中風雨已來的氛圍不同,沿途所見倒是寧和非常。人們好像根本對正在發生的大戰沒有什麼覺察,兩大霸主國的碰撞,好似天邊云翳一般。
或許是姜望走到的地方離盛國還很遠,或許是因為中域人在漫長時間里建立起來的自信。
畢竟從道歷新啟一直到如今,景國始終占據現世的中心。
當然,對于景國,現在的姜望沒有太多想法。
若是約戰景國的外樓境天驕……也不知陳算是否成就神臨,想來即便沒有,陳算這會也是沒空搭理他的。
當初在星月原借觀衍大師所贈星光,壓了對方一劍,姜望自己不能夠心安理得,想必陳算也不會真個服氣。
但在個人榮辱和景牧大戰這樣的盛事里,陳算會如何選擇不言自喻。
至于其余人等……不戰也罷。
倒不是說景國無可戰者,只是姜望只要尋最強的那一個。
在黃河之會前死在萬妖之門后的那位景國內府第一,若是能夠存活下來,想必現在也是足堪一戰的人物。
但現實就是這樣冰冷的,像尸體一樣,失去了體溫,逐漸冷卻……不論那人如何天資卓絕、力壓景國同境,身死之后,很快就沒人記得。
別說姜望了,就連景國內部,恐怕也沒有太多人還記得其人的名字。
但也不很緊要。
姜望此行是為青崖書院而來。
在幾乎是道門一言堂的中域,青崖書院能夠立足并且聲名遠揚,位列天下四大書院,成為所有讀書人心向往之的書香殿堂,自然有它的不凡之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