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咳。”姜望終是不忍心看這黃臉老僧繼續窘迫,便道:“也許降龍院首座不在,要不然明天再來?”
苦覺松了一口氣:“乖徒說得對,苦病那小子大概是出遠門了,就算知道我的消息往回趕,一時半會也來不及。改日,改日!”
他扭頭看向凈禮:“還不快去給你師弟準備一些齋飯?蹲在那里像個木頭,笨頭笨腦!”
凈禮蹲著不動,只抬眼看著苦覺:“師父,我覺得……不要耽誤師弟的正事。”
苦覺斜乜著他:“怎麼個意思?”
凈禮低下頭,悶聲道:“我的意思是,師弟又不是要跟師叔打,師叔在不在沒關系。他要找凈海嘛,我進去跟凈海說一聲,不就成了?”
“你覺得你比我有面子是吧?”苦覺用手指著他,又對姜望道:“哈哈哈,這小子竟然覺得他比我有面子!未免也太不清楚懸空寺下任方丈的分量了!你說好不好笑?”
姜望對凈禮合掌道:“那就有勞小圣僧了。”
凈禮畢竟是個乖徒弟,得了姜望的請托,仍眼巴巴地瞧向苦覺。
苦覺不耐煩地揮揮手:“去去去。”
“看我的吧!”凈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,如碎雪一般。
竄將起身,趕著步子便自旁邊的小門撞進降龍院。
偌大的銅釘大門外,便只剩下了兩個人。
真是增進感情之良機。
“嘿。”苦覺忽然湊過來,用肩膀撞了撞姜望的肩膀。
以姜望的下盤之穩,都險些一個趔趄。
“不是師父跟你吹啊。”他已經吹開了:“要不是祖師當年立下規矩,任何人不得在降龍院里鬧事,師父早就打進去了,還輪得著那老小子在這里擺譜?你可知道你師父在懸空寺是個什麼地位?”
他滔滔不絕:“我也就是看苦命師兄年紀大,命又苦,才讓他一回,叫他先當個幾年。
那些個國家里,有個什麼太上皇對不對?你師父也差不多就是太上方丈了!你現在剃度入門,為師還能給你安排一下插隊,我之后就是你,如何?”
姜望悶聲道:“我當初剛來懸空寺的時候,特意在山外找幾個信徒問了您的行蹤,想看看您在不在寺中……問了很多人,他們都說不知道苦覺大師是誰。”
這事實確然有些打臉。但苦覺何等人也?半點尷尬的情緒都沒有。
“凡眼哪識真佛吶!”他語帶感慨:“你師父低調啊!虔誠禮佛,那叫一個告手窮經。你懂吧?就是那些佛經的道理,我連我的手都告訴了,那你說說看,你師父還有什麼不懂的?你師父淡泊名利,不似你那些個師伯師叔沽名釣譽,霸著些職位不放手。山下那些凡夫俗子,只曉得他們幾個的名字,卻不知,真佛在山中,真佛在路上,真佛——”
他伸手照著自己畫了一個圈:“長這樣。”
姜望扯起嘴唇,回了個微笑,并不說話。
苦覺還要趁熱打鐵。
降龍院的大門忽然洞開!
一個巨大的嗓門先一步響起——“就是你徒弟想跟我徒弟練一下?”
而后才是長得干巴瘦小好像奄奄一息但呼喝之間如似驚雷的苦病,自那院中大步走將出來。
好好一個佛門圣地、天下大宗,門外的真人像無賴,門里的真人像山匪。
苦病身后跟著干凈清秀的凈禮和尚,凈禮和尚旁邊的那個光頭,想來就是懸空寺當下的外樓境第一,法號名凈海的和尚了。
他師父瘦得皮包骨頭也似,他卻是一個大胖子。直有凈禮三個寬,臉上肥肉堆疊,比重玄胖都要更胖幾分。
“就是我徒弟!”苦覺雙手叉腰,得意洋洋:“怎麼的?”
苦病瞪大眼睛看了他一陣:“你誰啊?我們懸空寺有這一號人物嗎?”
這位降龍院首座,不管說什麼,都像轟雷一般,炸得人膽戰心驚。
“師叔。”凈禮在后面巴巴地喊了一聲。
苦病又哼了一聲,但真個就放過了這茬,轉身往里走:“要打就正正規規的打,也免得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,免得某些人忘了源頭根本!”
他徑自喝令一聲:“開降龍臺!”
其聲如天雷,令人耳震神攝。若是心有陰邪者,難免魂魄離分。
苦覺滿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,大搖大擺地往里走,還不忘了招呼姜望:“乖徒跟上!師父跟你說什麼來著?區區一個降龍院首座,敢不給你師父面子?降龍臺都給你開了!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規格?”
他湊近了姜望耳邊,以手掩道:“上一次開放還是因為須彌山那群禿驢。怎麼樣,知道你師父的地位了吧?”
姜望眨巴眨巴眼睛,只覺這黃面老僧確實是不同凡響。
降龍院首座擺出來的下馬威,竟然隨口就變成了他的臺階。
如重玄胖、許高額之流,皮厚歸皮厚,畢竟太年輕,還是得要學習一個!
一行人在偌大的降龍院里東折西轉,沿途僧侶全都行注目之禮,望向姜望的眼神各種好奇。
苦病開口,一般人想聽不到也難。他們當然都知道這人是來挑戰凈海和尚的,不過沒誰上來搭話。
不多時,眾人便來到一座巨大的佛像之前。
它高大到脖子以上的地方,都籠罩在高天云霧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