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就是說,他的親傳弟子被打得從頭到尾還不了手,他在其中亦有貢獻……這讓他的心情很難不復雜。
凈海的紙面實力絕不會比姜望弱,甚至于因為對道途之力的掌握,應該是占據優勢的存在。
但雙方對戰斗的理解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。
以苦病的境界也不至于欺騙自己。從這場戰斗的表現來看,就算沒有那道雷音,戰斗的結果也大概率不會改變,最多就是凈海多露幾手罷了……
但他也忍不住會想,哪怕多露幾手也好啊。
省得某個老東西那麼得意!
在苦病的旁邊,苦覺老僧笑得老臉皺成一團,簡直像是一朵盛開了的老山茶花。
他們都沒有誰去關注凈海。
凈海現在的狀況,正需要等待不滅降龍金身的自我修復。
他當然并沒有死去,也沒有受什麼不可逆轉的傷。
姜望在擊破了他的不滅降龍金身后,就已經及時收劍。
此刻七竅流血看似恐怖,也只是昏迷而已。當然,幾個月的調養是不可能少的。
姜望立在臺上,一轉過身,便迎接到了凈禮和尚灼灼的目光。
忍不住道:“你這麼看著我干嘛?”
凈禮和尚仰著頭,一臉的崇拜:“師弟,你好厲害啊!”
一個神臨境的修士,對一個外樓境的修士表現崇拜,怎麼說都像是在諷刺。
但在凈禮這里,一定是發乎本心,真情流露。
他當然很強,擁有不滅降龍金身的凈海,他隨時隨地就可以套個布袋開揍。再怎麼瞧不上他師父的人,也無法否認他的天賦。什麼琉璃佛子,什麼小圣僧……但他的小師弟是真的厲害!
姜望笑了笑,移轉視線,看向黃臉老僧。
他已經見過這老僧很多次。
每一次見到,都是風塵仆仆的樣子,沒有半點當世真人的風姿。
他被這老和尚罵過,被這老和尚揍過,也被這老和尚舍命相救過。
他心中自然有復雜難言的情感。
先前在東王谷的時候,重玄勝又來了信,這一趟問劍之旅也本已圓滿,他不打算再往下走了。
之所以歸齊前的最后一戰,選擇懸空寺。
只是因為——
在齊國之外,驗證他在外樓境所有修行的最后一戰。
他……希望讓苦覺見證。
苦覺本來笑得像一朵老山茶花,笑得自得自滿,得意洋洋,
本來無論姜望怎麼冷漠、怎麼抗拒、怎麼撇清關系,他都可以腆著臉說,這是自己的乖徒兒!這是自己調教出來的絕世天才!
他可以前腳向全天下宣布脫離山門,后腳又巴巴地跑回來。
他可以跟所有人宣布他是懸空寺下任方丈,哪怕他身上半點懸空寺的職務都沒有。
他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。
面皮是什麼,他從來不知道。
但此時此刻,迎著姜望的這樣的眼神。
他竟忽然有些扭捏起來。
“這麼看著佛爺干嘛?”他一臉的惡劣表情。
姜望靜靜地注視了這位老僧一陣。
然后就在臺上,對他深鞠一躬。
“多謝。”
他如是說道:“不管您最早是因為什麼來找我,又因為什麼對我掏心掏肺。”
“您的多次救命之恩,姜望銘感五內。”
“雖肩有萬鈞,不可入空門。此身常孤,不能行師禮。但心中已有師誼在。”
“姜望雙親亡故,沒有長輩存世。雖則常與您嬉笑,心中待您如至親。”
“這一路東行,于此而止。
我的修行,我的心意,以這一戰,請您見證!”
苦覺老僧皺巴巴的老臉,一會兒展開,一會兒又皺緊,說不清是笑是哭。
“娘個腿喲。”他終于開口了:“個烏龜狗子破冬瓜的,你弄得還挺感人。”
說著他擼起袖子,從身上掏啊掏,掏出一本泛黃的破書來:“你說得這麼情真意切,佛爺我不教你一點什麼,很難收場啊。”
姜望陡然清醒過來,顧不得過去的那些感動:“啊,不用,不必,這——”
這不就坐實師徒關系了嗎?!
但苦覺一步就已經與他貼面,壓根也不管他嘴里說了些什麼,只把那本破書往他懷里一塞,抬起來就是一腳!
等姜望反應過來的時候,人已經在懸空寺山門外了。
真如夢一場!
其時山下信徒如蟻,隱約能聽鐘鳴。天邊閑云幾朵,恍惚變幻怪臉。
如意仙衣輕輕一抖,散去屁股上的鞋底印,姜望拎出懷里那本泛黃的破書,一時無言。
他一把將這本黃舊破書塞了回去,腳踏青云而走。
須臾已離懸空寺,徑往齊國去也。
……
在撞身而過的勁風流云中,青衫仗劍的身影倏忽頓止。
姜望立在云中,表情變幻了一陣,終是又將那本苦覺強行塞到懷里的破書取出。打開來一瞧,只見扉頁上有一行道字,蘊妙無窮,是為——
觀自在耳。
此乃懸空寺觀世院無上秘法!是世間修習耳識的頂尖法門。
這四個字。
既是說,此生修行,不過是觀自在罷了。
也是說,這是一雙“觀自在”的耳朵。
而這上面記載的法門,是自外樓而神臨,乃至于洞真!直通當世真人之耳識修行法,價值無法估量。
姜望看這四個字看了很久,只覺沉甸甸。
這本泛黃的舊書拿在手里,有一些異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