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什麼顧兄弟,顧師義倒是敢聽,姜望怎麼敢叫?
不由得苦著臉道:“您歲高德重,我怎麼敢沒大沒小?前輩還是不要糾結稱呼的事情,讓我怎麼順口怎麼來。”
“也別東說西說了。”顧師義一揮手,不很耐煩地道:“這樣,既然某家虛長你幾歲,那你便叫某家一聲顧大哥,某家叫你一聲姜老弟!”
大了一兩百歲,也叫虛長“幾歲”?
“啊?”
姜望還在愣著,顧師義便已經拿碗撞來:“姜老弟,來喝!”
于是碰碗,于是又一飲而盡。
這酒是喝一口,回沖一口。酒香迭加,酒意回纏。叫人越喝越有勁,越喝越想喝。
幾碗下肚,姜望已有三分酒意了,忍不住問道:“前輩,這是什麼酒?”
顧師義斜眼看他:“你叫某家什麼?”
那酒氣仿佛撞在五臟六腑,撞在心間,撞在腦海里。
在醺醺然中,姜望脫口而出:“顧大哥!”
仗著酒意,這一聲顧大哥喊出口,他頃刻間也自然了許多:“這酒實在是烈!不知叫什麼名?”
顧師義慢慢地把酒倒滿了,這一次沒有跟姜望碰碗。
只道:“滄桑。 ”
“滄海桑田的滄桑,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滄桑!”
他抬碗一飲而盡。
眼中是說不出的神情。
這樣一個皇室嫡脈出身、少年成名,卻選擇棄國去位,不受龍庭,只身闖蕩天下,譽滿列國,至今已兩百多年的人物。
他的經歷他的故事堪稱傳奇。
他的心情他的懷念又有誰能知?
在他天下任俠的人生里,一定也有很多的遺憾,有很多無法忘卻的回憶。讓他在如現在這樣的時刻,慢慢懷緬。
也只能懷緬。
感謝盟主憐云打賞的新盟!
感謝所有在漫長旅途里一直給我力量的人。
===第一百六十九章 賦到滄桑句便工===
生命中有些遺憾,誰也無法抹去。
任是你風華絕代,任是你天下無雙,任你掌握世間最高的權柄。
也是無用。
如齊天子亦有愛妃之悲、姜無棄之憾。
如姜望又怎能忘記楓林城的大街小巷,鄰舍同窗?
他又怎麼想要錯過姜安安的成長?
正因為“不想”,而終究發生了,所以成為遺憾。
姜望陪了一碗,喝得是五氣翻涌,熱意攪蕩。
飲得四海皆風雷,胸中豪氣漲。
“既如此,這酒倒不如叫人間正道!”他酒意上來,有那麼點瞎咧咧的意思……
顧師義愣了一下,哈哈大笑:“人間正道!”
他又拿起酒壇倒酒,對姜望道:“來,咱們再干一碗這人間正道!”
那一次又一次的酒氣回涌,層層交繞,香而浸香。
腹內酒蟲已醒,饞得人撓心撓肺。
身體里每一個部位都似乎在等待美酒的灌溉。
但姜望伸手按住自己的酒碗,搖頭道:“我不能喝了。”
顧師義放下酒壇,看著他:“是酒不好?”
“酒太好了!我本無酒癮,如今有酒蟲在撓,饞得要命!”
“那是某家這個人不好?”
“顧大哥修為蓋世,譽滿天下,又如此不拘小節,讓人親近,怎麼會不好?”
“那你拒絕這一碗酒,原因在哪里?”顧師義問。
“適可而止。”姜望迎著顧師義審視的眼神,認真說道:“越是會讓我上癮的東西,我越是要克制,越是要保持距離。”
“才說過你痛快,你又這般不痛快!”顧師義道:“年輕都不能縱意,難道要等老了再懷緬?”
姜望只道:“我要走很遠的路,所以我不會在路上停留太久。”
他的眼中暈染了酒的意,他的臉上也騰起了酒的紅,他的聲音也有些酒的飄忽,但他的表達很平靜。
在任何時候,這都是他的自我。
顧師義沉默地看了他一陣。
姜望也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。像是一個普通的、隨時要倒下的醉漢。但是寧定自我,又絕不普通。
“你說服了某家。”顧師義把酒碗一推:“那就不喝了!”
那酒液蕩出酒碗,灑在桌面上,如碎玉一般。有一種讓人心碎的遺憾。
姜望有些歉意地道:“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停下來,陪顧大哥喝個盡興。”
顧師義停頓了一會,道:“你知道先前是誰在這里陪某家喝酒嗎?”
姜望搖頭。
“你好不好奇?”顧師義問。
姜望反問道:“我該不該好奇?”
“你很狡猾!”顧師義道。
姜望道:“我只是本分。”
顧師義又笑了。
他真是一個喝多了的人,與那些市井中的醉漢無甚兩樣,情緒變化非常快。
他嘆息一聲:“那是一個曾經會陪我喝酒盡興的人。”
“看來現在是不會了。”姜望道。
“人總是會變的!”顧師義說。
頓了頓,他又道:“又或許,像你所說的那樣,一個有長路要走的人,是不該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!”
姜望道:“顧大哥的朋友,顧大哥自己肯定是更了解的。”
“那人不是我的朋友!”顧師義說。
但是他又道:“或許算是吧。”
他的心里很矛盾,他的情緒很矛盾。
當世真人莫不是掌控道則、洞見世界真實的存在,按說哪怕世界末日也不會輕易動搖意志,他卻顯得如此不同。
如此復雜。
或許這也是一種“真”。
這個人太有故事了。姜望心想。
但他也只是說道:“一個一直往前走的人,總是要丟下一些什麼的,當時或許有意或許無意。
但事后看來,應都算是有意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