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以臣此行觀之,楚人表面上雖然態度曖昧,實際上卻很是堅決。河谷之戰的創傷,需要時間來消化。他們在短時間內沒有再與另一個霸主國相爭的想法。”
這當然只是安國侯靳陵個人的意見。
但無疑也說服了很多人。
“也罷!”奚孟府大手一揮:“楚人不來便不來,咱們也不求著!”
他又道:“老夫還有一計!”
大夏國相柳希夷忍了半天,終是忍不住:“你快別有一計了,今日大放厥詞,我只當你是老糊涂了,趕緊歇著吧你!軍國大事,豈容你裝瘋賣傻?!”
但珠簾后的聲音卻道:“國師請講。”
夏太后儼然仍是對奚孟府的智略懷有期待,壓制了國相柳希夷的聲音。
奚孟府也以當仁不讓的氣勢說道:“此計是為‘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!’咱們從此以書山為圣地,立儒門為國門。以咱們這二十一府國土,全力構筑儒家文脈,請得書山支持。書山強者如云,定能幫我們阻攔齊國兵鋒!”
“好!好!好!”
這下子就連觸家老祖、當世真人觸公異也忍不住了。
他本來常年閉關修行,不問外事。當此國危之時,才破關而出,和觸家家主觸讓同來廷議。不意想竟聽到這些荒謬言論。
“好一個‘罷黜百家,獨尊儒術!’”觸公異怒極反笑:“我觸公異便在這里,你且來罷黜!”
宣平侯樊敖乃是三刑宮出來的修士,此前群情洶涌的時候,也未對奚孟府有惡聲。這會真是無法忍耐。“奚真人,你可也不是正統的儒門弟子,你現在身上穿著還是道袍,罷黜百家,黜不黜你?”
奉國公周嬰、廣平侯酈復、陽陵侯薛昌,一時也都吵嚷起來,整個寶華宮內,喧囂難止,直如菜市場一般。
奚孟府已是犯了眾怒,有人甚至恨不得殺他祭旗。
王座之上,虞禮陽終是伸指敲了敲座椅扶手,有些頭疼地道:“奚真人,你是怎麼想的?我夏國包納百家,容收各宗,方有這些與強齊相抗的基業。你這麼一弄,書山來援的人,還未必有咱們夏國出走的人多!大戰當前,竟要自廢武功嗎?”
岷王虞禮陽,生得好相貌。年輕時候,便是唇紅齒白美少年。未滿三十便神臨,自此青春不老。
自小天賦卓絕,秀出群倫。夏國以傾國之資源培養,他也不負眾望,成功登臨超凡絕巔,成為國家柱石。
他的一生,是輝煌燦爛的一生。
此刻坐在王座之上,沒有什麼嚴厲的表情,聲音也不甚洪亮,但整個寶華宮都安靜了下來。
奚孟府對著他行禮:“岷王殿下!”
又對武王姒驕行禮:“武王殿下!”
也不管武王是否還在神游物外,又對天子行禮:“陛下!”
再對珠簾之后行禮:“太后!”
大約這便是他心里的尊位排名。
而后直起身來,在國相柳希夷的瞪視中,在宣平侯樊敖嚴肅的表情前,拱手一圈:“諸位同僚,諸位大夏棟梁,你們的聲音,我都聽到了,你們的意見,我都知曉了!”
“看來除了我之外,大家已經達成了共識。”
“所謂和議不可取,楚國不可倚,書山不可靠,景國?景國連儀天觀都撤了!”
“所以你們都認為,面對齊國兵鋒,咱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——那就是戰!”
他環顧一周:“你們都這樣認為,對嗎?”
“很好!”
他陡然慷慨激昂起來,聲音似把穹頂都震破:“那就戰!”
“不要再心存幻想!”
“不要再首鼠兩端!”
“我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!”
“要麼戰,要麼亡!”
“我奚孟府!有別的想法,有別的念頭。我貪生怕死,我軟弱怯懦。我與你們不同!但我也與你們相同!我們同為夏臣,同食夏祿,同受夏恩。我尊重你們所有人的意見,我也愿意執行廷議的所有決定,且接受由此導致的所有后果。因為這是我們……一同決定的未來!”
他右手并起劍指,在自己的左掌掌心慢慢劃過。
劃開一道創口。
真人之血,一滴一滴,落在地磚上。
他在這大殿之中,面向所有人陳詞:“我問龍礁將軍,鎮國軍若覆,他何以教我?”
“龍礁將軍沒有給我答案。”
“我也沒有答案!”
“但是需要什麼答案呢?”
“擺在我們眼前的只有一條路。”
“此戰若是勝了,我們什麼答案都可以去慢慢找。此戰若是敗了,咱們就亡國滅種,也不再需要答案!”
他高舉鮮血淋漓的左掌,高聲道:“龍礁將軍說,十萬鎮國軍將士,皆有死志。奚孟府不才,也愿死國,唯此而已!”
整個寶華宮,又一次靜了。
陷入另一種安靜中。
是那種可以聽得到自己心跳如戰鼓般有力擂動的安靜。
靜聽此心,靜得此志,靜感此懷!
岷王虞禮陽都肅容了。
即便是神游物外如姒驕,也一時睜開了雙眼。
千古以來,人們所爭所求,無非名利二字。
所謂“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;天下攘攘,皆為利往。”
而人生在世,誰不為聲名所累?誰不想青史留名?
沽名釣譽者有之,訕君邀名者有之。
唯獨這奚孟府,于利一無所得,于名遺臭難洗,只為統合夏國朝臣意志,把自己變成一灘爛泥,叫所有人都來踩上一腳,絲毫不自我顧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