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說自己求的不是這種同生共死,不是孤零零地系住家族命運。
但太煦并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,就像以往的那些時候一樣。
確實又何必說話呢?
太煦不是不知道,不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情。只是太煦覺得,有更好的選擇。于他,于太氏,都更好。
這位太氏族長自顧自地說道:“你繼承了你叔爺的衣缽,繼承了我太氏陣道最精妙的部分。他老人家生前最看重你。我也……”
他不欲繼續說情感,轉道:“所謂陣道,是引天地之力而用之,是以人道演天道。天道若欲使夏亡,夏便亡了,我太氏無非以血祭之。只是唯獨于你,一定要留下我太氏的火種。”
太煦的眼神如此平靜,平靜中有巨大的、隱忍的痛苦:“我不是讓你現在就走,我太氏是大夏名門,現在讓你走,等同拱手投降。無異于對國家的背叛。我是說,在最后的時刻……”
太寅咬牙道:“勝負猶未可知。夏國三十二年前未亡國,今次也不會亡國!”
“當然。”太煦道:“我相信我大夏還有未竟之天命,我愿為此奉獻所有,奮戰至最后……我只是說最壞的結果。如果……”
他深吸了一口氣,才把話說下去:“如果真到了那一步,太氏唯獨你不能死。”
他從懷中取出一張青色的、寶光朦朦的陣盤,交付到太寅手里:“其它的東西我不能給你,因為我還需要戰斗,大夏還需要我戰斗。這張青冥挪移盤,歷來是太氏家主的保命之物。傳到我手里,已經有二十年。在必要的時候,它可以幫助你逃走。我現在交給你,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的使命。”
太煦有自己的兒子,有自己的女兒,但是這張唯一的青冥挪移盤,他給了太寅。
他看著太寅,語重心長地說道:“你不死,太氏不滅,陣道不滅。”
他合上太寅的手,用雙手握住,重重地按了兩下。
而后便自起身,離開了房間。
太寅想說,不會的,不會到那一步。
太寅想說,如果所有人都死了,我為什麼要活著?我活著有什麼意義?
他甚至想說,不,我所想象的陣道,不是你們所說的那樣。就算我活下來,活著的也不是太氏古老的陣道。不是你們的道。
可他竟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。
他怎能說出一句話來?
在這間再沒有其它聲音的靜室里。
他跪坐在原地,和他的影子一樣孤獨。
……
……
太家事,非是一家事。
齊軍在一日之內摧破劍鋒山,簡直是當頭一錘,砸在了很多人的腦門上。
此戰所造成的深遠影響,或許只有戰后復盤,才能看得清楚。
單就現在而言,開始謀求后路的,已不止一家一姓……
而齊軍還在前行。
百萬齊軍,摧枯拉朽。
奉節府全境易幟,剛好在三天之內完成。
“紫極之征”隨之貫通奉節,在拓展補給線的同時,也幫助軍隊完成對占領區的管控。
齊軍并不苛虐夏人,也不刻意阻止夏國百姓逃亡。
一則,有強烈逃散意愿的百姓減少,會降低已占領區的管控壓力。
二則,只要是在夏國境內,無論他們逃到哪里,齊軍都會打到哪里。最后都是要回歸統治,此前不妨就糧于敵!
三則,逃亡的夏國百姓,本身就是最真切的恐慌源。
派一百個間諜在夏國境內制造恐慌,也比不上一個背井離鄉涕淚橫流的夏國老百姓來得有用。
曹皆用兵,對細節的掌控近乎完美。
此時此刻,齊國百萬大軍,集結于漣江之畔。
旗官縱馬馳騁于半空,舉旗高喊:“傳主帥令渡河!”
擅長水行道術的修士,沿著漣江水岸一字排開。
動作整齊劃一,幾乎是同一時間掐動印決,發動了軍陣道術。
咔咔,咔咔。
冰層迅速在水面蔓延。
這種冰,不是河流表面的一層浮冰、薄冰,而是厚至半截河岸、完全可以跑馬走車的凍冰!
術法過后,漣江已凍。
那流動著的、外繞江陰平原而走的數百里漣江,于此時凝固了。
折射著日光,一時間竟然顯出虹影。
逐風軍人人馭馬,結陣為前軍,雄赳赳踏河而過……
人淹沒了河!
而將目光自這強軍潮涌上躍起,眺望遠處
但見日垂平野,旭光分流,在那彷似視野盡頭的位置,有一座雄城的陰影。
在這富饒的江陰平原,同央城巋然佇立。
夏國最強的神武、鎮國二軍,皆在于此。
大夏國柱武王姒驕,親鎮此城。
更有百萬府軍,云集而來,要以同央城為中心,建立一條穩固的東北防線,將齊軍牢牢擋在此線之外。
立在空中,重玄勝瞇起眼睛高眺遠方,在那座雄城的陰影之中,看到煙塵彌漫,大片的騎軍如黑云涌來。
“夏軍竟然敢出城大戰?”旁邊一同升空的姜望,有些驚訝地問道。
在他看來,齊軍之強,是毋庸置疑的強。橫掃天下,非霸主國不可攖其鋒。
夏軍唯一的優勢在于地利,據城固守才有可能與齊軍相抗。
怎麼會這個時候反倒出城大戰呢?
尤其那一桿繡著鎮國二字的軍旗,說明這支軍隊乃是夏國最強的勁旅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