仍在漣江東岸的秋殺軍隊伍里,重玄勝忍不住驚嘆。
又激動了拍了姜望一下:“望哥兒!你可得要把鳳堯姐姐抓緊了!”
見得旁邊的十四看過來,他又嘿嘿地笑:“姓姜的越長越有點樣子了,讓他替咱家去聯姻!”
姜望完全沒辦法理會這胖子的打趣。
因為此刻他的心神,已經完全地沉浸在這一箭里。
他與李龍川不止一次地切磋過,他也見識過李鳳堯的華麗箭技。
但他不曾意想,世間竟有如此之箭。可以如此磅礴,如此宏大!
他已經能夠感受視線的重量,此刻他只覺得他的視線也已經被這一箭無限吞噬。他不得不開啟乾陽赤瞳,方能“拔”回自己的視線!
何其可怕的一箭,穿行在夏國的疆土中。
帶來破滅一切的意志,和摧毀所有抵抗的決心。
而后姜望看到,在那遙遠的鎮國軍軍陣上空,升起來一只三足兩耳的青銅巨鼎。
軍人的血氣是薪火,鼎中的煞氣是軍威。
巨鼎表面的浮雕,印入姜望赤光流轉的眼眸中。
他看到——
高山崩塌,有人只手前撐。
河岸潰堤,有人躍下截流。
大軍壓境,有人單騎沖鋒……
他看到——
那撐山的沒能撐住山。
那截流的被洪涌卷走。
那沖鋒的淹沒在萬軍中……
可是山河依然在!
山河依然有人來!
一年又一年,一代又一代。
這只青銅巨鼎,一瞬間綻放出讓人難以想象的偉大光輝。無數人的努力和奮戰,鐫刻成不能夠被時光消磨的榮譽。
巋然立在天地之間,仿佛鎮壓了一切!
此鼎上負九天,下鎮九幽,承繼萬民,護佑山河。
此乃當年夏襄帝親自創造的兵陣殺法,名為“山河”。在道術飛速革新、每一天都有大量道術淘汰的當代,仍然位在軍陣殺法頂級之列!
問將士何以鎮國?
以血肉!以生死!
此鼎一落,山河穩固。
此軍如在,不使國亡!
龍礁縱馬,他所率領的十萬鎮國軍縱馬。
龍礁沖鋒,所有的鎮國軍將士都在沖鋒。
意志在燃燒,旌旗在飄揚。
他們的勇氣和血氣,源源不斷地注入青銅巨鼎中。令它具體出每一個細微的銘文,感應天地之跡,如成實質!
在豐饒的江陰平原上,兩支天下強軍,聚集兵陣之力的一擊終于正面相遇。
貫穿所有的箭,終于撞上了鎮壓一切的鼎。
那種巨大的沖擊,無法用目力來容納,無法以語言來形容!
那種浩大和磅礴,讓所有的旁觀者都顯出了渺小。
鐺!
天地之間,悲歌徹響。
宏大的聲音覆蓋了一切。
兵煞與兵煞糾纏,決死的意志相撞——
一霎即消散。
青銅巨鼎和天地雄箭,都已經消失了。
仍在奔騰而前的逐風軍軍潮,涌過這異國他鄉的土地,永遠地留下了一些戰士。他們氣血殆盡、力竭而死。
再不能夠有什麼動作了,只能等待不久之后,被后面跟上來的友軍將士沉默收殮——
或許不能說是收殮。
在大戰未徹底定格之前,最多只能是被挪到一邊,以短暫地清掃出戰場環境。
與逐風軍軍陣相對的、背倚同央城沖鋒的大夏鎮國軍軍陣中,烏泱泱地倒下了一大片!但那缺口立即又被后面的騎軍填補!
沖鋒還在繼續。
雙方的沖鋒都還在繼續!
無論是李正言還是龍礁,無論是逐風軍還是鎮國軍,都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。
旌旗還是一樣飄揚,戰馬還是一樣踏蹄。
“其疾如風”的李正言,今日展現了他少有表現的勇烈。
將旗搖動之間,逐風軍本陣大潮涌動。
在如此狂暴的沖鋒之中,竟還順利地完成分流,分出了十個秩序分明的萬人軍。如波峰、似涌潮,前后綿延,兵勢相接,真世之精銳也!
第一軍李正言。
其次李鳳堯。
再次李龍川。
如此相接。
父繼女,姐繼弟。
主將繼次將。
公侯之家,繼以伯子。
伯子之后,繼以平民!
將長劍掛在了鳥翅環,取我的大鐵槍來,在那得勝鉤上!
抬起鐵槍疾縱馬。
直往前沖。
往前沖!
這是毫無花巧的、最后的沖鋒。
這是無邊平原上,注定要以死傷來描述的對決。
瞬息萬變的戰場上,勇者未必勝,強者未必勝,死者卻是真個死得徹底!
李龍川死死地盯著前方,在混雜了妖獸血脈的戰馬上,俯低了身體。
他前方是姐姐李鳳堯所領的萬人騎軍,即使是在沖鋒之中,她的這一支騎軍也給人冷峻的感覺。
如似冰川墜海,只有一聲聲孤寂的響。
他清楚李鳳堯的霜心神通,可以讓她在這種萬軍沖鋒的時刻,仍然精準映照每一個細節,最終達成如冰刀般的冷漠殺戮。
他自己的燭微神通,也可以幫助他更具體地把握戰爭細節。
但此刻,他覺得,不那麼需要了。
他的父親、他的主帥,沖鋒在最前。
他的家人,他的嫡親姐姐,沖在次鋒。
他握緊了手中專用于騎戰的大鐵槍,用身體緊緊地壓住。
咚咚咚!
碗口大的馬蹄踏大地。
咚咚咚!
馬蹄的聲音,好像踏在了心臟上。
每一聲響都如此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