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你生前威凌天下,任是你何等明君雄主,躺進墳墓之后,一世聲名,也只能任人雕刻。
這安樂侯之爵名,恰是齊夏戰爭開啟前,齊國發與夏國的最后通牒中,齊天子給予夏天子的投降待遇——夏天子彼時當然是將其撕毀,怒罵姜述老賊。并反過來也要敕封齊天子。
但今時今日,究竟是誰的臉被打腫了,已是不言自喻。
重玄遵文采不算出眾,只能說是中規中矩。但這篇《祭大齊安樂侯姒姓名元者》文中,有這樣一句——
“今汝子孫不肖,東國天子欲保豪杰血脈,使汝子孫富貴永享,封土庇于大國,當得良田寶玉而安樂也!“
這子孫不肖的一句,今之夏天子,何能反駁?
重玄遵這一手,直接將當今夏皇降格為安樂侯世子一一你不同意受封,我就敕封你爹!
這場單方面針對死人的冊封儀式,看起來荒唐,但的確在事實上,將夏國皇室瑞下了神壇。
今日之夏天子,守不住祖宗陵寢是事實。他那位曾經雄視天下的偉大父皇,死后被人以侯名敕封,已經是事實。
時人或日:大夏黎庶億兆,強將如云,名臣似雨,擁兵數百萬,言必馬踏東國,奈何竟被叩破國門,徒教祖宗受辱!
或日:下不能護黎庶,上不能衛宗祖。大軍何用?大將何用?滿朝文武,鼎食王侯,竟能何為?
夏國皇室的臉,徹底丟了個干凈!
大夏諸府諸城,舉國而哀。
消息傳到哪里,哪里哭聲一片。
一方面很多將領根本不受壓制,不再固守自己的防線,怒而揮師大鄴,誓衛先帝一—這意味著姒驕苦心構筑的全國防御體系,出現了巨大的波瀾。
另一方面,很多人徹底喪失了斗志!
夏襄帝何等人物?將夏國帶到亙古未有的強盛地步,堪稱大夏立國以來第一帝王,死后數十年,仍是很多夏國人心中的精神領袖。
但這樣的一個偉大存在,生前霸業中斷于齊,死后還要受齊之敕封。
此辱何極?子孫何其不肖也!
同央城前線得知此消息。
一干大夏帝國重臣,面大鄴府方向而跪,不少人嚎陶大哭。
甚至于云懷伯張靈玉當場自殺,且以發覆面、毀尸不葬,謂之無顏見先帝!
國相柳希夷,解下相印,欲怒歸大鄴,誓殺重玄遵,卻被武王姒驕壓住。
曹皆更是在這個時候,以春死、秋殺、逐風三卒兵馬,猛攻同央,叫同央城一干重臣,哀而不能移!
在這段時間里,臨武南部七城,已經僅剩其三,齊軍兵鋒已臨呼陽關!
于此同時,全占奉隸府的齊軍,稍加整頓之后,便大舉攻入會洺府。
不同于奉隸府戰爭期間的兵分兩路、各有總督。
會洺府戰事,完全是一場瓜分軍功的盛宴,各將各憑本事,領軍亂戰。
其中以重玄勝姜望、鮑伯昭、閻頗、歐陽永,這四部表現最為出眾,連戰連捷,屢下敵城。
更有部分齊國軍隊,正通過奉隸府,進攻錦安府。
有立功心切的軍隊,已經突出會洺,攻入了紹康府!
今日此時,若將夏國輿圖上的兵線全部勾勒出來,形勢剖明。可以清晰地看到,東線戰場上,經緯旗已經四面開花。
重玄勝在東線苦心謀就的大捷,重玄遵在大夏皇陵的狂妄一擊,引動了連鎖反應。
東線戰場侵略如火,中線同央城保持壓制,北線戰場幽平府也已經只剩三座城池頑抗,田安平已揮師吳興府!
本就一直被壓制得處于緊繃狀態的夏國防線,一夜之間,已搖搖欲墜!
一支筆在巨大的輿圖上如此勾勒,大夏的山川河流、谷壑雄城,是那麼熟悉而又陌生。
熟悉的,是一草一木。陌生的,是遍地刀兵。
或許不應該陌生?
無非是三十二年前故事重演…果能重演乎?
輿圖上齊軍蔓延的路線,像是一個強大的巨人,已經張開有力的臂膀,勒緊了夏國的脖頸,正在不斷地使勁。
整個齊夏戰場,齊軍形勢一片大好。
夏軍看起來已經亂了!
不,哪里只是看起來?
援救大鄴府的,逐殺重玄遵的,救會洺的,幫助鞏固錦安府防御的,保順業護王都的整個帝國一轉眼就已經干瘡百孔,恰是全線亂戰失利的結果,叫人縫補也不知該從哪里著手。
想來曹皆之所以選擇全面鋪開戰局,便是基于對齊軍素質的絕對自信,便是預見到今日這樣的局面!
夏國人當然是頑強的,在任何一個戰場都在頑強抵抗。
但齊軍的勝勢正在不斷累積,刀兵愈利,烽火愈熾。
于夏國方,是拆東墻,補西墻,左右為難!
那支筆,終究在輿圖上頓止了,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,捏散成煙。纖弱的,裊裊的煙。
輿圖上那名為午陽的城池標識上,就懸著這縷煙,這只手。
俄而,手重重地砸落,像是一座山!
于是這張巨大的輿圖也被砸散。
黑暗中有個聲音道:“仇恨說明受過傷害卻無法還報"
“憤怒是因為不滿足現狀但又無能為力
“這些都是虛弱的表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