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歷三九二零年的除夕,就在戰爭中來臨了。
這萬家歡慶的日子,想來對齊人和夏人來說,都是相當復雜的體驗。
鮑伯昭對除夕沒有什麼感受。
身為朔方伯嫡長子,他長期處于對自我的嚴格約束中,少有放縱之時。所學頗多,只恨時光易逝。兵法韜略,道術神通,律法禮儀,日復一日的修行所謂年節,無非是迎來送往,無非是維持各方關系,實在不是什麼輕松的日子。
尤其此刻是在齊夏戰場,他眼中看到的,只有戰功。
朔方伯的爵位繼承已經塵埃落定,但他并不會就此放松,此后他要追尋的,是如何超越“朔方”之榮名!
齊軍局勢大優,夏軍的抵抗意志,也不及早先那麼頑強。
一個顯而易見的現象是……對夏軍而言,投降好像變得不再那麼困難。
重玄勝逼降岱城,還得在大軍攻城兩日夜、又四面相圍、極限施壓的情況下才成功。后來逼降壽安,只帶一個降兵營就能夠完成…
而到了現在,甚至于已經出現了齊軍大旗一展,就已經望風而降的守軍。
比如眼前這座城池。
局勢是誰都看得明白的…
在大齊兵鋒之前,夏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!
所謂武王,所謂岷王,什麼奚孟府,柳希夷,全都被摁死在同央城動彈不得。
三卒主力皆在同央城戰場的情況下,齊國僅以郡兵和東域諸國聯軍,依舊是狂風卷落葉,橫掃夏境。
昔年爭奪霸主位格的兩個國家,今時今日,已經完全不是一個層級的對手。
什麼龍虎斗,不過是餓虎撲羊!
所以齊天子壓根沒有親自來收尾的想法,姒元已死,齊天子懶于南顧。
所以大齊軍神也沒有來。
人固然有家國情懷,有守土衛疆之心。這些夏將夏卒,固然也有滿腔熱血。
可是無望之戰斗,又能堅持多久呢?
齊夏本一宗!
鮑伯昭在心里念了一遍,只覺這句話真是妙不可言,完全可以叫人感受得到前相晏平的政治智慧順天應命,合宗同流,消解多少敵意!
此刻正是受降之時。
鮑伯昭動作利落地下了馬,一把扶起跪倒在身前的夏軍守將,很是親切地道:
“我一見將軍,就覺親切!將軍能夠棄暗投明,攜城歸齊,實在令鮑某感動!
往后就是一家人,切莫與我生分了!"
禮賢下士的手段,鮑伯昭自是不會缺乏,做起來自然無比,令人如沐春風。
他握著這人的手,笑容溫煦:“某家名伯昭,兄弟如何稱呼?”
面前的夏軍守將仍有些慌張:“罪將魏光耀。”
“好名字!”鮑伯昭贊道,又拍了拍他的肩膀,緩和他的不安情緒:“魏兄長得一表人才,兼又談吐不凡,必能在大齊有一番作為!"
又語帶埋怨地道:“你從現在開始,已經是齊人,獻城乃是大功,怎可再用一個罪字呢?”
"是我失言。”魏光耀明顯放松了許多,虛打一下自己的嘴巴:“真是該打。
還沒轉過彎來呢!”
兩人皆笑。
說話間,鮑伯昭的副將已經帶人進了城,迅速接掌城防關鍵之處,控制軍械,
收繳兵器,整編降軍再怎麼順利,該有的警惕不能少,這是為將的本分。
身為一軍主將,必須要對全軍負責,容不得半點輕忽。
手下做手下的事,主將做主將的事。
鮑伯昭的態度實在和煦,降將魏光耀的狀態也慢慢平緩下來,開始有說有笑。
“鮑將軍才是人中龍鳳呢!大齊鮑氏,世代名門,誰人不知?說句實在的,我本來還有抵抗一番的心思,見得城外來的是鮑’字旗,頓時腿都軟了!”
魏光耀搖了搖頭,語氣里帶著敬意和苦澀:“鮑將軍的威名,已是遍傳大夏!”
鮑伯昭抓著其人的手,對左右笑道:“魏兄這是給我面子,捧我的名聲呢!”
就說話的這麼一會兒工夫,訓練有素的齊軍,已經完成了對城防關鍵之處的掌控。拿住了護城大陣的樞紐,開始封鎖府庫,清點軍需。
一行人說說笑笑,于是往城門洞里走。
談笑間,鮑伯昭逆著光往城樓上警了一眼,看清楚了“午陽”二字。
忽然笑道:“說起來,我名字里的這個昭,也有‘陽的意思呢。跟此城還真有些緣分!”
魏光耀哈哈一笑:“像將軍這麼說的話,您這個‘昭字是陽光明亮,我這個光耀,也是光亮,我該與將軍攀個親!”
鮑伯昭道:“齊夏本一宗,如今你我同為齊人,如何不是親人?如光耀兄弟不嫌棄,往后咱們就兄弟相稱!”
魏光耀頓時肅容,拱手對鮑伯昭一禮:“我魏光耀何德何能,能得您這樣的人物垂青!別無二話,此后當以兄長視之!愿為兄長鞍前馬后!”
鮑伯昭是大齊有名的天才人物,魏光耀則年逾三十才混成了午陽城守將。論及年紀,怎麼說也是魏光耀更年長。但所謂達者為大哥,這聲兄長不寒磣!他叫得很順口。
鮑伯昭笑著攙住其人:“鞍前馬后的小事,可輪不著賢弟,但是建功立業,必要與賢弟聯手才行!
“兄長愿意提攜,小弟哪有不從的?往后兄長指哪兒打哪兒,光耀絕無二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