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得清一切!
世間一切,都有痕跡。
大到山川河流,小到草木蚊蠅。
如風過境,似水流經。
葉子的脈絡,蝶舞的軌跡乃至于你愛一個人、恨一個人、期待一個人、厭倦一個人,如此產生的種種情感。
人過留痕,事過有跡。
太寅在很小的時候,就能夠看到這一切。
并且他一直有一種,被斥為荒謬的感覺—他能夠更改這一切。
太氏一族,傳承古老之陣道。
是順天而行,是以人心體天心,以人道演天道。一筆一劃,皆是天地之理。一符一記,盡是日月之痕。
可以說自古以來無數陣師所貫徹的,是對天生地養的一切的尊重,是日升月落、春華秋實的自然之理。
這當然是正確的路。
歷來無數強大陣師,就走在這正確的道路上。
他最尊敬的人,叔爺太華,也是以此成道。
他生于太氏,長于太氏,用于太氏,也成于太氏。
一切榮耀,一切聲名,皆自太氏所得。
太氏給了他最好的—一包括功法,包括道術,包括修行資源,甚至于也包括,所持的道。
如何煉體,讀什麼書,用什麼開脈丹,什麼時間開脈,立什麼小周天,立什麼大周天,練什麼功法,修什麼道術,走什麼路從小到大,他的每一步,都踏在被稱之為“絕對正確”的道路上。
他在這條道路上,的確也享盡了光輝燦爛。
但有時候午夜夢醒,他回望這條路,只看到一路的光輝,沒能看到那個人。
在漫長的時間里,那個人到底是怎麼走過來的呢?
不,走過來的不是那個人。而是一個名為“太氏未來”的意志統合。
立星樓,在四象星域。
他們說青龍應取“信”字,朱雀應取“德”字,玄武應取“仁”字,白虎應取
“殺”字,這是正大光明的路。也該是他的行為準則,是他所持之道。
他們說如此立就的星樓,才能練出最強的逆四象混元勁。
他們說…
他們說的一切都那麼正確,都那麼美好。
但他越往前走,越覺束手束腳。
他越往前行,卻感覺離自己越遠。
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看這世間萬物的痕跡,已經漸漸模糊。
他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失去自己。
可他無能為力。
家族之重,何重于山岳?負在雙肩,崩緊了脊梁。
本就艱難求存的道統,他太寅何忍親手動搖根基?
但觀河臺之敗,山海境之敗,已經一次次地將那些輝光打散。
但今時今日,河山淪陷,國家懸危。
他已經別無選擇!
別無選擇,就是最好的選擇。
“別無選擇”這四個字,讓他一時天開地闊,有了踏出那一步的理由。
什麼家族重擔,什麼危亡存續,什麼叔爺的期待…
他一時盡可不想!
他注視著這個世界,注視著這個偉大帝國的山川河流,注視著涉山。他在無窮無盡的血氣力量里,觀察著此方天地的“真相”,那一條條,一道道耳中仿佛又聽到家主沉重的聲音
“你不死,太氏不滅,陣道不滅。“
他將這道聲音的痕跡抹去。
“天行有常,陣道自有其運,不為太寅存,不為太寅滅!“
他如是宣聲!
“所謂陣道!人道演天道,可也!”
“人道改天道,可也!”
轟隆隆!
天地如徹驚雷!
簇擁著他,也將所有血氣、所有兵煞力量奉獻于他的千余太氏家兵們,一個個面露驚恐!
這違背了他們根深蒂固的認知。
這是大逆之言。
太寅背叛了陣道,背叛了太家。
他這是在……動搖太氏存在的基礎!
有的人憤怒,有的人掙扎。
但此刻的太寅如此平靜。
“萬物有痕,待吾來觀!萬事有跡,以待后行!“
此話一落,太寅眸中忽然出現無數細密的線條,錯綜復雜如蛛網一般!
在他的視野里,世界已經不同。此刻他所見到的一切,都是由各種各樣的線條所組成。包括腳下的這座山,包括已經靠近了的歐陽永!
他已經把握了他的人生真相,他已經看到了他的道。
此道名【痕】!
是痕之道,是道之痕。
這一刻太寅淚流滿面,因為握此道途,已是洞真可期。他看到了自己與眾不同的未來。
他曾經懷疑自己,他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。
在黃河之會后,在山海境之行后。
在他咬著牙、裝作不知項北困境,拿走那顆彌補神魂的丹藥時。
在自己的路,與家族的路沖突時!
他懷疑自己不是一個真正有才能的人,他懷疑自己這麼多年只是在浪費資源。
他懷疑他根本算不得天驕!
可是現在他知道。
曾經那個口出所謂忤逆之言,被罰跪三天的孩童,他是對的!
世上不只有一種正確。
正確的對立面,有時候是另一種正確。
在不同的人身上,有不同的體現。在不同的尺度上,有不同的衡量。
戰勝困難和危險需要勇氣,戰勝愛和責任,有時候更需要勇氣!
他曾經失去,現在尋回來了。
轟!轟!
太寅的身體里,發出雷鳴般的怒響。
他的體表流過金輝,他的血液如大江奔流。
在握住了道途的第一時間,他就不顧一切地,開始晉升神臨!
“找死!"
面對此情此景,歐陽永自是不能再拖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