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像一個富貴文士,眉眼和順。
唯是轉過身來,眉峰挑起時,才能見得嶙峋,感受果毅。
他就這樣看著鮑仲清,慢慢地說道:“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了。”
今日的鮑仲清,穿得極素凈,并無多余的飾物,卻都很妥帖。若是臉上沒有那些麻子,應是不算難看的。
這世上種種秘術浩如星海,面容上的些許瑕疵,對朔方伯府來說,不算什麼問題。
但在很小的時候,鮑仲清就說過一“大丈夫當求金軀玉髓,求金衣玉面者,是小男子!”親口拒絕了對他容貌的調整。
就是這句話,正式開啟了他和鮑伯昭關于世襲爵位的競爭。
今時今日的大齊鮑氏,一門三伯爵,端是顯赫。不過唯有朔方伯之位,是世襲罔替,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。
朔方伯也一直是鮑氏之主。
此刻,面對父親極罕見的情緒流露,鮑仲清面帶哀色:“請父親節哀。”
鮑易看著鮑仲清,一時沒有說話。
鮑仲清看著鮑易,眼神里都是擔憂和哀傷。
“伯昭是不是你殺的?”當代朔方伯忽然問。
此聲如驚雷響徹。
鮑仲清的臉上是不敢置信,而后是傷心欲絕,以超凡之修為,竟也向后退了兩步才站穩:“父親怎麼會這麼說?!”
他站穩了,又勉強支撐著,又驚又痛地往前一步:“我如何會做那種事情?難道在父親眼里,我是那等禽獸不如的人嗎?!“
鮑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:“你沒有否認你做得到。”
“人是有底線的!”鮑仲清的眼神,在痛苦中夾雜了憤怒:“無論做得到或者做不到,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親兄長,我怎麼可能會那麼做?!在身份、修為這些因素之外,我至少還是一個人!“
“所以你是做得到的。”鮑易說道。
若是給我足夠的時間,和相對應的機會,外樓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,我也能殺。未成神臨,人是很脆弱的。這一點父親當然明白。”鮑仲清的聲音有些低啞,他的眼中也有了淚光:“但不知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傷我的心?“
鮑易定定地看著他:“我親自去了一趟夏地,去現場查看了所有的戰斗痕跡。從午陽城到小尖山,沒有錯過任何細節。”
鮑仲清像是一頭受傷的獸,傷心而又憤怒地喊道:“那您更應該知道兒子的清白!您是當世真人,擁有洞徹真實的眼睛,今天卻拿這些話來刺我,就因為在夏國戰場死得不是我嗎?!“
鏘!
他拔出一支外觀華麗的短匕,雙膝在地上重重砸落,就此跪了下來,高舉雙手,將這短匕奉上。
“來!“
他閉上眼睛,仰面流淚:“如果您的確憂思難解,如果您的確怨心滿懷,便用這支兄長贈我的匕首殺了我!讓我這個該死卻沒死的不爭氣兒子,去與我那個不該死卻死了的兄長陪葬!“
此匕首通體青色,鑲金嵌玉,貴不可言,名日【照青】。乃是鮑仲清八周歲時,鮑伯昭送他的禮物。
那時候他們還很要好。
“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復雜。洞徹世界真實的眼睛,也不能夠洞徹人心。”
強如湮雷軍統帥,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。
而后才嘆息道:“仲清,在過去的那些時間里,我或許忽略了你的感受。我也必須要承認,在爵位繼承的問題上,我的選擇有些冷硬,待你不夠柔軟。你們兩兄弟爭成后來的樣子,我負有主要責任。
所以今時今日這般結果,我或許是最沒有資格怨怪的人。“
他用罕見的、柔軟的眼神,看著自己僅剩的兒子:“你實話告訴我,伯昭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遺言。”
鮑仲清睜開淚眼,仰看著自己的父親,顫聲道:“您還是不肯信我?“
“我可以不怪你,我可以把伯昭的死,全部歸罪于夏國太氏。鮑氏可以對此全不知情。”鮑易這樣說道。
他的聲音里,甚至有了一絲祈求:“你總不該剝奪…一個父親與自己兒子最后對話的權利?“
堂堂當世真人、當代朔方伯,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統帥,真是罕見有這般脆弱的樣子。
如此情狀,誰能不動容?
但鮑仲清只是慘聲道:“仲清該死,素行不端,以至于叫父親誤解至此。今無以自證,無以明志。愿陪葬長兄,以期父親知!父親愛子之心,愿在仲清死后,也能憐得萬一!“
他反手倒轉匕首,道元洶涌其間,毫不猶豫地自貫心口!
匕尖刺穿了心臟,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。庚金之氣在五府海中洶涌嘯鳴,一切的毀滅自此而始。
但一切都靜止了。
鮑易捉住了他的手。
鮑氏的家主沒有就此再說什麼,只是將這柄照青匕取下來,收進自己懷里。然后取出一張紅封的禮單,放在他的手中。
“這封禮單本來是為你兄長準備的,要定約的對象,是蒼術郡守的千金。現在歸你了,你看看是否還要添置些什麼。明日我便讓人上門提親”
他注意到鮑仲清猶豫的表情,因而頓了頓:“怎麼,你有喜歡的人?“
“兒子確實心有摯愛。”
迎著朔方伯的眼神,鮑仲清說道:“現在沒有了。
“
他這樣的人,當然不可能有什麼摯愛在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