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曾經有資格爭奪霸主位格的大國,就此退出歷史舞臺。此等伐國之功,天下難有其匹。
根據禮官算定的日子,正式在太廟獻禮的這一天,是元月二十一日。
曹皆領著代表凱旋之師的三千甲士,自稷門而入,稷下學宮里的師生,這一日都放開法禁,迎在學宮外!
這三千甲士來源復雜,包括有九卒三軍、大齊郡兵、東域諸國聯軍,以及投誠后踴躍作戰的部分夏軍,按照一定的比例進行征選集結。
能夠入選此軍的,都是在伐夏戰爭中有突出貢獻的士卒,同時也盡可能考慮到了諸方感受,權衡各部利益。
百萬雄師里,最后能夠追隨曹皆元帥披甲執兵入城、甚至前往太廟的,也只有這三千人。這是何等殊榮?
每一個入選的士卒,都視此為畢生榮耀。
而在齊國廣袤的國土上一路前行,一路沐浴在鮮花和掌聲中,這樣的一支軍隊出現在太廟列隊其間的士卒,自然個個昂揚。
姜望是天還沒亮,就被召出了門,又是焚香沐浴,又是整衣束冠,又是教授禮儀而后才被八抬大轎送往太廟。
一路上無論是宮女太監,還是侍衛禮官,全都像欣賞什麼稀有玉器一般,逮著機會就偷看他幾眼……
殊不知目光的重量對他來說是多麼清晰。
如此種種,讓他感覺自己更像是大典上的一道祭品,是專呈于供奉,而不是一個參與大典的人。
好在享受這等待遇的,不止他一人。
號稱奪盡同輩風華的重玄家白衣公子,這會就在旁邊的位置坐著呢。
這借大的偏殿中,就坐了兩個人,也算是有個伴。
與坐下來后愣怔了片刻就開始修行的姜望不同,重玄遵的坐姿隨意散漫,半靠不靠的,手里拿著一卷書在慢慢地看。
他看得很認真,時不時還翻回去幾頁,像是在研究什麼絕妙的道術。
翻頁的聲音太頻繁,攪得真正在研究道術的姜望有些難以定神。
兩個人在夏地桑府以二敵六時,有一種渾如天成的默契,彼此交托生死,最后也取得了不可思議的戰績。如今雖然斯殺罷了,離了戰場,總歸還是有一些交情存在。
重玄遵又往回翻了一頁,一邊細品,一邊隨口道:“怎麼修行的時候還心浮氣躁的?這可不是姜青羊應有的修行態度。”
姜望一陣煩悶,索性停了修行,看著他道:“遵公子倒是勤學,不知看的什麼書?”
”《五谷種植圖鑒》。”重玄遵頭也不抬地道。
姜望不動聲色:“還帶圖鑒。”
重玄遵隨口道:“農事嘛,馬虎不得。所有細節都要搞清楚才是。“
姜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,看得重玄遵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。
才道了聲
“哦?”
===第三章 彰極武功===
太廟前的廣場上,大祭正在進行,
莊嚴的樂聲悠悠回響,禮官的頌聲極其遼遠,正在祝告蒼天。
廣場旁邊的這處偏殿里,尷尬的氣氛持續蔓延。
如果是重玄勝,別說被人當面揭穿自己看春宮冊,就算是被人撞見演春宮戲,他也只會泰然自若,絕不會有半點尷尬,
就如定遠侯所說的那樣,在臉皮這一方面,重玄遵畢竟有很大的劣勢。
因而姜望這一聲問出口,重玄遵立刻就不自然地把書合上了,一向瀟灑從容的俊臉上,很是顯出了幾分窘迫。
頓了一會才道:“想不到姜兄對農事也有研究。"
“好說好說。”姜望面無表情地說道:“我那本是天都典藏。”
殿中一時沉默。
而后又幾乎是同時開口—一
“你那本怎麼還有圖鑒?“
“我這是秘春園版。”
又同時閉嘴了。
大齊內官之首、大太監韓令,就在這個時候走進殿里來,那一雙不知什麼皮質的黑色靴子,好歹踏碎了尷尬,
“姜公子,重玄公子。”韓令溫聲道:“吉時已至。”
這等傳喚的事情,隨便來一個小太監就行。韓令親自過來,自然是極高的重視。
兩個人幾是同時起身。
姜望對韓令規整一禮:“有勞公公了。“
重玄遵則只是輕輕一點頭,便為致意。
兩位性格迥異的國之天驕,便這樣踏出殿門外,沐浴在燦爛的天光中,迎接滿朝文武、公卿王侯的注視。
尤其今日參與大祭者,還有整個東域范圍內,四十七國使臣!
其中如容國者,來的是太子。如昭國者,甚至是國君親至。
東域諸國,來朝大齊!
重玄遵自然是白衣勝雪,風華絕代,姿容無可挑剔。
今日的姜望,也被禮官精心“打扮”過。
向來著青衫,但今天這一身天青色長衫自有非凡質感,只在袍角勾了幾抹山影,而走動之時,衣衫微漾,竟有一種自煙雨中走來的朦朧。
只在腰間配一柄長劍,系一枚白玉,清爽朗照。
往日只是隨意扎成一束的長發,今日以流光澈影的青玉冠束起。
于是他愈見棱角的面容,便清晰地顯照在煦光里。
今時今日的姜望,馬上就二十有一。
經歷了太多,在風刀霜劍里走了太長的路。
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清秀執拗的少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