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國之厄耳德彌,是類比于齊之稷下學宮、秦之阿房宮的偉大存在。
贏子玉被獲準在其間修行那麼久,有很強烈的政治意義,令秦國人相當不滿。
今日之秦天子,贏得了河谷之戰,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。當然權位穩固,天下歸心,軍政在握,無人可以動搖。幾位皇子皇女也都極其優秀,稱得上后繼有人。
一個懷帝后人,自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來。
但是當這位秦國正統帝裔,落在其他霸主國手里,秦國就不得不面對最糟糕的可能。
當年齊武帝是怎麼復國的?在誰的支持下贏得了時間?歷史上此等事還少了嗎?
觀河臺上贏子玉一戰成名,拔天子劍震驚天下。其人既是代表牧國爭旗,正式加入牧國體制。那麼鎮獄司對其人的暗中追緝,已不能夠再奏效。
鎮獄司十大司獄長,說起來威名赫赫,真填進草原,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。
同樣是當世霸國,牧國連景國都敢硬頂,甚至于主動開戰,又豈會在意秦國的國書?
黃河之會結束后,秦國私底下與牧國是有過幾次接觸的。但無一例外,牧國方面堅決不肯用贏子玉做交易,一點談的意思都沒有。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,便是這位赫連云云殿下。
黃不東本不愿操心這些。
出使這種事,最是麻煩,一言一行,都被矚目,打個哈欠都他娘的害怕有損國體,要被御史彈劾……齊國使臣既然是姜望,派秦至臻來豈不是正好?秦至臻不方便,派甘長安也行啊。
“八歲能長安”,是何等樣天才。
放到國外展覽,多有面子。
結果那些老家伙,非說什麼秦至臻輸給了姜望、甘長安輸給了重玄遵,見面低一頭,最后點卯點到他頭上——
你派個大一輪的人去跟人家同臺,就不低一頭了?
他不理解。
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出發。
于秦國而言,贏子玉是肉里的一根刺,現在并無大礙,
或
許也不怎麼疼,甚至不能稱之為“威脅”。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,也有機會造成大面積的潰爛。夫天下大國,萬里長堤,自要防患于未然。
于赫連昭圖而言,贏子玉的天資,在觀河臺上就已顯現,在景牧大戰中,更是出彩。現今無疑是赫連云云一方最具鋒芒的年輕人,說是手中快刀也并不為過。
在黃不東看來,雙方是存在合作基礎的。
所以他當然是要旗幟鮮明地支持赫連昭圖。
甚至于他支持赫連昭圖這件事,也可以用作籌碼,試探赫連云云的態度——當然,這位大牧皇女的態度已經很明顯,是一點余地都沒有留。
此來草原,既要對草原局勢有一個清晰的認知,盡可能挖掘情報。還要與各國使節周旋,體現秦國意志的同時,把握別國態度。一言一行,都不能失了秦國威嚴,更要想辦法將贏子玉帶回咸陽……
操心太多事情,會讓人老得很快。
未成神臨之前的黃不東,對此有深刻體會。
想到這些,他更憂愁了。
臺上演著赤煞虎別白玫狐的戲,歌謠聲蒼涼又浪漫,很容易就能將人帶入情境中。據說這出戲改編自牧桓帝故事,戲說頗多,但塑造的形象很讓人喜愛。
赫連昭圖看著戲臺,嘴里輕聲道:“黃先生何以愁眉不展?可是這出戲不合心意?
黃不東道:“戲自是極好的,只是令我憂愁的事情有很多。比如我明明風華正茂,但誰見了我都稱‘先生’。’赫連昭圖笑了:“黃先生很風趣。”
黃不東嘆了一口氣:“但我個人的憂愁不算什麼,我是為
秦牧兩國的友誼憂心啊,兩國邦交多年,雖遠亦親,一朝生隙,愁起難舒。奈何?
“這話怎麼講?”赫連昭圖問。
“敢問殿下。”黃不東道:“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陽,常年不歸,殿下可會思念?
“這個玩笑可不怎麼好笑。”赫連昭圖道。
黃不東道:“只是隨口打個比方,有失禮之處,還請殿下海涵……但此情同憫,帝裔流落在外,如何不叫國人憂心,讓宗老掛懷?吾皇有時想起,亦不免念之嘆之。我心難舒,是臣為君憂!
赫連昭圖不動聲色:“原來懷帝之后,也還算是帝裔麼?”
黃不東慨然道:“我國天子在觀河臺上親口承認,如何算不得?贏子玉若是回國,皇儲亦也做得。昔年懷帝無德,乃失其鼎。然孩童無辜,何殃后人?我大秦天子履極六合,著眼萬年社稷,自容得懷帝血脈者王。”
赫連昭圖只是微笑:“咸陽有這般好,聽起來這個人是應該回去。”
在黃不東看來。
牧國輸掉牧景大戰,正需要強有力的支持。再提贏子玉之事,應是水到渠成。無非你推我讓,拉扯幾個回合,談一個合適的價錢。
頓了頓,他又道:“這次出使,在灞橋有一位老人家攔住車駕,很嚴肅地問我——'牧國何耶?以吾大秦為寇仇耶?何故強拘帝裔,竟教游子不還鄉?'不瞞殿下,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。
“這個'拘'字, 孤真是不知何解。”赫連昭圖皺眉道:“一無禁制二無枷鎖,來去自由,一任自愿,何以言‘拘'?”黃不東道:“殿下有望大位,馭民之術自是精深,當知民心甚愚,惑不自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