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仿佛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,今日姜望若是以引軍驚駕之名強殺了他,恐怕梁國也無人能夠為他出頭!
實力、地位、名望這是全方面的差距,亦是如此清晰地體現在此刻。
有那麼一剎那他感到無力。
但只是略恍了一下神,索性離了馬背,也不修飾儀表,任自己披頭散發的,就那麼躬身下拜:“是黃肅失禮了。”
而后他在得勝鉤上摘下那桿亮銀槍,直起了腰脊,再次看向姜望,目中神光,依然炯炯:“武安侯今日就算殺了我,也屬事出有因。但我想問的問題,還是要問,我心中的疑惑,還是想請侯爺解答!”
他斜負的弓,光華自晦。
他手提的槍,卻是鋒芒亮眼。
他的恐懼他并不掩飾,可恰是在這種恐懼中,他的勇氣得以昭顯。
梁國并無名門,那些所謂名門,早已隨前梁而滅。
他黃肅若能崛起,支撐家門,黃氏就有名門之基礎。而對于這一點,他從未懷疑過。
姜望輕輕拂了拂衣角,淡聲道:“你想問什麼?”
黃肅更往前一步,自有一股高漲的精氣神:“我想問問侯爺。年前齊夏大戰,我梁國陳兵邊境,牽制錦安府大軍。您能夠引軍縱橫東線戰場,也須脫不開此等形勢。戰后齊國全據夏土,我梁國接受繡寧府,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。何以今日齊人游騎入境,肆意巡行,如此公然毀諾,難道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?”
姜望只問道:“這是你的疑問,還是黃德彝的疑問,甚或說,是你們梁國朝廷的疑問?”
黃肅提槍傲對:“在侯爺看來,這當中有什麼區別?”
“若這是黃德彝的疑問,他應當親自來問我,你還不夠資格。若這是你們梁國朝廷的疑問”姜望搖頭一笑:“本侯只能說,軍國大事不是捏泥巴過家家,這樣幼稚的一個朝廷,竟然能夠茍延殘喘至今日,實在是故夏無能!”
黃肅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,但仍是堅持著道:“倘若說,這只是我自己的疑問呢?難道說天日昭昭,公義于前,竟是不可相詢?”
姜望皺起眉來:“什麼齊據夏土、錦安歸梁,誰與你確定的?誰與你心照不宣?齊梁之間,是訂過了什麼盟約,我大齊天子,是親口許過你們粱君什麼嗎?”“素不知武安侯是善辯之人!”黃肅怒道:“此事明眼人皆知,公道自在人心,豈是巧舌能駁?”
“口舌非本侯所愿,不過勉而為之。”姜望冷笑一聲:“本侯倒是想與你動劍,你經得住本侯一劍麼?”
黃肅窒了一下,隨即怒火焚心:“肅雖不才,若武安侯賜劍,愿以這六陽魁首,拭這天下鋒刃!”
姜望只是擺了擺手。
黃肅的慷慨激昂,在這云淡風輕之前,直顯得如小兒胡鬧般。
姜望平靜地道:“你引軍攔路,要與本侯求個公道,說起來這是南夏總督府的事情,本侯閑云野鶴,少理朝事。你該請你們朝廷,遞國書于蘇督才是你猜蘇總督會不會搭理你們?
好,你要與本侯講。本侯就同你講兩句。
你口口聲聲說什麼錦安歸梁,請問依據何在?靠你一句心照不宣麼?!
本侯再退一步。
別說沒有訂盟訂約了,就算是訂了,你也是讀過史書的,國家之間,一
時盟可為萬世法乎?
本侯再問你。當年梁慜帝身死,有宗室名康韶者,遞降表、定合約,自愿為故夏藩臣,忠心耿耿,是史書所載!你當還記得?
后來我大齊破夏你們梁君即刻舉旗復國,此事何耶?君何以教我?
無非此一時,彼一時也!”
黃肅恨聲道:“我與你就事論事,扯什麼慜帝蘇督!旁的皆不必說,今日齊人入我繡寧府橫行,難道不是強盜行徑?”
姜望道:“殺武王姒驕,收降岷王虞禮陽者,大齊也。滅神武、鎮國兩大強軍者,大齊也。自劍鋒山一直打到貴邑城,打穿夏境者,大齊也。現在你想說,錦安郡是你們打下的?”
黃肅道:“繡寧府夏軍向我梁國投降,當然是我梁土!侯爺就算巧舌如簧,又能改變此等事實嗎?”
姜望有些不耐煩了:“要本侯說得更清楚一些麼?
你們為什麼能復國?
是因為三十四年前,我大齊贏得了霸業。你們為什麼能偷下錦安郡?
因為今年春日,我大齊伐滅了夏國。
你們梁國所得,沒有一次,是靠你們自己。撿漏偷盜事,能為千秋業乎?爾當翻爛史書,不妨找一找,天下豈有乞來之帝國?!”黃肅只覺一般羞血涌上心頭,可偏偏無言辯駁!
羞惱交加,既恨此身無用,又恨家國衰小,直恨不得死在當場,不再受此大辱。一時間雙眼泛紅,拎槍便要前來。
驀然響起一聲鋒銳至極的劍鳴,使他驟得一點驚意,三分清醒。
“我當是誰,原來是手下敗將黃肅!”
向大爺掀開車簾,從馬車里鉆了出來,右手并成劍指虛繞,凌亂的額發之間,那雙死魚眼漏了出來,瞧著黃肅:“你怎配試長相思!今日若真想獻丑,不如我來陪你兩招?”
又有人影一閃,豐神俊朗的白玉瑕出現在白牛前方,側身對姜望一禮:“蒙侯爺大恩,白玉瑕無以回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