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望認真地想了想,但還是這麼說:“沒印象了。”
方鶴鄰一時證住。
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想象,原來從來沒有成為別人的波瀾。有些事情,并無深意,是他多想。
這時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無生牢帶給他的痛苦了。
感受變得很模糊。
耳邊卻清晰地響起了一些很久遠的對話—一
“去去去,小孩子喝什麼酒?杜老二,你要是敢灌鶴翎的酒,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!”
“哈哈哈哈,哈哈哈哈…”
“小孩子湊什麼熱鬧?殺人是好玩的事情嗎?滾回去!
腦海里轉過好多好多的畫面。
有的清晰,有的模糊。
原來人在臨死之前,真的會回憶一生嗎?
方鵬舉孤零零的尸體。
黃阿湛被斬下的頭顱。
李叔隔著陣法的怒罵。
以及最后父親被雷光電得焦黑的尸身。
“我真的該死啊。”
他這樣喃喃說道,看向王長吉,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個痛快。
毛四王長吉于是抬起了手。
他又囁需地、像當初那個躲在方鵬舉背后的小男孩一樣,怯怯又忐忑地問道:“等我死后,見到我爹,見到李叔,我可以說自己不是個廢物了嗎?”
王長吉總是會實話實說的。
實話是,你已經死了。現在的殘魂也馬上煙消云散。你死后見不到你爹,見不到你李叔,你死后什麼都見不到,什麼都沒有。源池那里是一片空。
但這一次,王長吉竟然沒有那麼說。
他只是道:“我想是可以的。
方鶴翎閉上了眼睛,流淚滿面:“王大哥,送我回家。”
而后連同無生囚籠一起,被王長吉覆掌碾化。
無風無霧,白煙裊裊。
姜望沒有說話,王長吉也沒有。
在一段時間的醞釀之后,這個崩潰中的無生世界,打開了一扇煙光流轉的門戶,他們并排往里走。
沒有真正來過幽冥,很難理解什麼是幽冥世界。
所謂“感之無覺,五識如淪,悲之無淚,恨之無心,謂之幽冥”(載于《朝蒼梧》)
幽冥是一個沒有知覺的世界,所以進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,是要適配幽冥規則,為自己重新建立"知覺”。
當然,對于神臨修士來說,靈識完全可以完成這個過程。
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徑,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個營地。所以它并不算是一個純粹的亡者世界,仍然有生命之火,文明之光。
陸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經有太多年。
卻從來沒有到訪過。
一開始是實力不足,后來是不敢靠近。
直到這一次,張臨川傳了他“紙衣替魂法”。
他對張臨川并無怨恨,當然也不存在什麼忠誠,從始至終,他們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系。
雖然他的付出已經很多很多,而他的“需”,一直到現在才取到。
他已經仔細地審視過很多遍,確認這門秘法并沒有問題。才敢披上“紙衣”,潛入幽冥。
幽冥不是那麼好進的,他沒有張臨川從容進出的自如,選擇的入口,是現世罕見的薄弱地段一一為這一天,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。
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,他的愛戀固然輕如鴻毛,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。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結局的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,熬成了神臨,熬到了幽冥世界里來。
亡妻的魂魄在哪里,他不知道。
為尋妻所搜集的三百七十一種秘法,他正一個個地嘗試。
他必須足夠小心,因為幽冥是一個太危險的地方。白骨邪神絕不會放過他,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。哪個都不是善茬。
在試到第三百二十三種秘法的時候,他的眼球忽然動了一下,秘法發生了微弱的感應!
陸琰欣喜若狂,但緊接著在下一刻,這顆眼球就直接炸了,炸出了眼眶外!
這一刻天旋地轉,五識滑亂。
“不!”
毛四他痛呼。
這一刻他明白一一
“紙衣替魂法”的確沒有問題,有問題的是他自己!
在過往漫長的相處中,他的身體早就被張臨川種下了手段。供奉了一段時間的無生經,他的靈魂也早被無生神主所污染。張臨川果然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條退路,而不幸的是,他就是那條退路!
狂暴的力量波動中,痛苦的嘶聲之下。
陸琰僅剩的那顆眼睛驟然翻白,那是他在動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,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。
“找找”陸琰最后掙扎著這樣喊道,食指顫抖地指著一個方位。
“好,我答應你。”他又這樣說道。
下一刻這具身體就已經恢復了平靜,一探手,將那顆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,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內。
“這具身體…”
已經消耗了最后一次替命的張臨川,活動了一下四肢,感覺很有些不舒服。太笨的身體,太粗糙的修業,這具肉身開發得太差了。
不過到了今時今日,他也再沒有別的選擇。
這最后一次替命,他珍視非常,原本是要留給一個足夠影響現世格局的關鍵人物,又或尋回自己的本軀。
他自然準備了其它撤入幽冥的辦法。
但在之前的戰斗里,王長吉封鎖了他的無生世界,姜望斬斷了他的道、斬碎了他的無生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