頭上所的法冠,不會比她的眼神更肅靜。
身上所披的儀服,也不會比她本人更威嚴。
她是嚴肅的,超脫于姹紫嫣紅,并不南獻媚于蕓蕓眾生。
她是獨特的,審視她所看到的人間,奉行她所覺知的道理,如儀石,如山風。
用世俗的審美描述她,未免太俗氣。她的美,在俗見之外。
此刻她于此地迎來者,對著遠道而來的貴客,持以規規矩矩的一禮一一
“武安侯遠行辛苦矩地宮卓清如,在此恭候。
大齊武安侯姜望,展開大袖,拱手回禮:“原來是卓姑娘,前番得見文字,已有神會。今日幸會真顏,風采更勝想象多矣!”
今日頭戴流光澈影青玉冠、身披山河萬里九麟袍的他,相較于平日里的從容平和,多了幾分名勢加身的尊貴。
卓清如一板一眼地全了禮節,嚴肅地看著姜望:"大概可以想象得到,卓某在武安侯想象中是貌丑如何。”
獬冠下,她的青絲前垂如弦。微風掠過,都是尷尬的琴音。
姜望難得對陌生女子說幾句漂亮話,措辭都是認真料的過了的。但卓清如的反應,顯然不存在于他的任何一種設想中一一要是斗劍就好了,我一定把她算得極死。
“天刑崖的風景真好。”姜望看了兩眼遠方的海平面,回過頭來若無其事地重啟話題:“有勞卓姑娘相候。”2
卓清如靜靜地看了他一陣,終于將眼前的這個人,和傳聞中的齊國武安侯重疊起來。
開口道:“武安侯親身赴險,萬里逐殺無生教祖,為天下除一大害,德莫大焉。清如不過在這里站了一陣,怎堪一個“勞字?
“殺張臨川之事,非姜望一人之功,不敢獨攬。
若非三刑宮宣示天下,使無生教成過街老鼠,焉能將張臨川逼入絕境?”姜望說著,從儲物匣中取出一本薄冊來,雙手遞出:“良友林有邪為張臨川所害,遂成平生撼事。我思之良久,想來這份傳承,應該傳到更能應用它的人手上,發揮更大的作用。她生前已經決定來三刑官進修,可惜未能成行此事自林有邪起,也自她終吧。"卓清如接過這本薄冊,但見書封上只寫著兩個字一一有邪。
翻開封面,扉頁底部有一行小字,寫的是:林況、烏列合著,林有邪得傳,姜望謹錄。
這位軍功侯爺的字倒稱不上多麼好,但很見風骨,且筆鋒頓折,非常認真。
她幾乎可以感受得到,這位名傳天下的年輕王侯,是如何端坐在書桌前,一筆一劃地抄錄下這本書。
對于林況和烏列這兩個名字,卓清如是很尊重的。他們對刑名之術的貢獻,三刑官里早有公論。
此時認認真真地翻開這本書冊,本只打算掃個兩眼,對它的價值做個粗略判斷,但這一看,竟然沉浸其中。
良久,掩卷,一時無言。
法家作為當世顯學,隨著國家體制的蓬勃發展、人道洪流的滾滾向前,正在高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。
作為法家之術的一個重要部分,刑名之術探素至如今,早已經成為一門相當廣博復雜的學問。
九類十八科,從視、聽、嗅、感,到匿、索、勾、明,共有五經七典,各類秘術無數。可以說前人幾乎已經窮盡了每一個時代的刑名之妙。
但隨著修行世界的不斷發展,各類道術的不斷革新,在時代的沿革之下,它也必然擁有更多的可能。
而非常明顯的是這一部《無邪》,把握了當代的這種可能!
出身矩地宮,作為法家大宗師昊病已的高徒,卓清如是何等眼界?
她完全石得出來,這部林氏家傳的秘籍,有資格成為刑名一道的又一部經典著作!
對于一股的修行者來說,它并不提供什麼戰斗或者修行上的價值。
對于專研刑名之術的法家門徒來說,它可以說是無價之寶。
而對于那些在漫長時光里含恨而去、得不到真相的受害者來說它豈能用價值二字來衡量?
卓清如退了一步,規規矩矩地持禮道:“我要代表三刑官,感謝侯爺送贈此書。江山不改,玉有其質,它一定能夠成為刑名經典。"
姜望側過身去,不受此禮,頗為認真地說道:“姜望沒有一字之功,不敢領謝。三刑宮若要感謝,便謝著作此書的林況大人、補完此書的烏列大人,以及傳承此書的林有邪”2
他看著卓清如:“這本驗尸之書,我一字不漏地抄錄了兩份,一份留在都城巡檢府,還有一份就在你手中我謹代表林有邪,將它送予三刑宮。望世間惡徒,皆能縛以天羅,以法繩之。”
卓清如忽然間明白了,傳聞中并不如何在意排場的姜望,今日為何華服來此。
正是為了此刻,為了鄭重其事的這一句。
此書定名《有邪》。既是“尸有邪,故驗之”,也是“思有邪”。
以后法家弟子千千萬,有讀此刑名經典者,皆要記得,這世上曾有一個名為林有邪的捕快,她公心秉義、巡查不法,認真地路過人世間
“此書必然傳世,此名必然不改。"
卓清如認真地承諾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