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都需要拷問自己。
犀彥兵默默地蜷在谷中,調動所有力量,一聲不吭地與極寒之風對抗。已經結霜的眉眼下,是一種關乎生存的堅忍。他絕不發出任何動靜,絕不給姜望一丁點反饋。
姜望若想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,就需要自己走進谷中來。
而在谷外,姜望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慢慢處理自己的傷勢。當然手法粗糙,只是大概地移回內臟、大概接駁骨頭、大概的止血
同時以三昧真火,小心翼翼地將現場所有的戰斗痕跡全部焚解干凈。了其三昧,焚于無形。雖說完全沒有痕跡亦是一種痕跡,但沒有痕跡的可能性會很多。譬如所有的妖族戰士都死在了霜風谷。
制少他不能讓妖族那邊確定,有人族修士沖出了霜風谷,曾在此與妖族戰士廝殺。
他沒有把握偽造出不讓妖族察覺真相的痕跡,只能用這種笨法子。讓三昧真火焚燒過每一寸土地。這一片荒原是極冷的。
當然遠不能跟霜風谷里比。
隔著霜風對峙的兩個生死大敵,犀彥兵連眉毛都不動一下,姜望卻是沒有一息停止動作。在焚盡了所有戰斗痕跡后,他又在靜靜燃燒的火域中,以簡單的風系道術,將那些妖族戰士的尸體卷起,以三息一個的恒定的速度,一個個地投進霜風谷中。
首要的目的是毀尸滅跡,合理利用極寒之風,比他用三昧真火一個個焚燒要省力。
其次也是為了給犀彥兵施加壓力,試探犀彥兵的反應。更是能夠通過這些妖族尸體的消解,增加極寒之風的威能,讓犀彥兵更加難以支
撐。
這是一箭三雕的好法子。
可以說姜望在隨時有妖族戰士趕來的壓力下,在這妖族的領地里,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條件。在與犀彥兵的對峙中,給自己增加砝碼。但即便是如此,即便一個個同族戰士的尸體落在身邊,瞬間化成冰雕,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,犀彥兵的意志,也依舊沒有動搖。
他始終不曾踏出霜風谷,讓姜望蓄勢已久的一劍,遲遲不能刺出。也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動靜,讓姜望必須承擔生死的忐忑。
在寂然無聲的半刻鐘,一刻鐘,乃制三刻鐘之后,姜望更需要考慮一個問題
犀彥兵還有余力嗎?犀彥兵還活著嗎?
但他只是緘默地等待。
夜色漸漸籠了下來,妖界的金陽隱去,血月升空。妖族的南天城還在等待捷報,人族的焱牢城和鐵巖城還在震驚與猜疑中。
誰能知道在這霜風谷,有這樣一場“等待”?姜望在心里有一條清晰的時間線,七刻鐘。一個時辰是八刻鐘,他只等到第七刻,就會毫不猶豫地離開。
因為六刻到九刻之間,是他根據人族大城
援軍速度所測算的,妖族大城戰士在正常狀況下所趕來的一個相對平均的用時。
與此同時,犀彥兵在霜風谷里所能支持的時間,應該不會超過四刻鐘。
多等的三刻,多冒的三刻險,是他給犀彥兵的尊重。太冷了。
霜風谷的寒意,一點一點地漫出來,仿佛要滲進骨髓里。
但姜望只是保持著握劍等待的姿態,一動不動。他的劍意比霜風更寂冷。
為了不在夜晚制造太明顯的異動,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經熄滅大半。
只在身上的血肉中,還燃著些許殘焰。以三昧真火來治療自己,是以破壞對付破壞。但這種痛苦,已經被這具身體所習慣,這是一具幾乎已經枯竭的肉身,但你又能夠于此身感受到力量。
那是茫茫荒原,大風雪中,不滅的殘燭。是“人”的余光。
大約在第六刻的時候,霜風谷內傳來一聲裂
響。渾身已經結滿冰霜的犀彥兵,終于是沖了出來一—以一種異常僵硬的姿態。
眼睛是呆滯的,而于呆滯之中,有一抹最深處的渴求。
他伸出大手,探向姜望。
也不知是想要殺敵,還是想要靠近那猙獰血肉中的火焰,汲取一點溫暖。
但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。他的身體已經僵硬在那里。極寒之意凍結了他的一切。
這場沉默的對峙,終于是有了最后的結果。姜望仍舊沉默,只是輕輕將這具尸體往前一推,推回霜風谷,交由極寒之風毀滅。
而后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發、衣物、身上的血跡。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,吞進嘴里,含在舌下。一直隨身的長相思、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,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,也都放在其中。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。
不用道元,不動術法,不發神通。
避開了妖族大城的方向,赤條條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風谷,交由極寒之風毀滅。
而后燒掉了自己所有的毛發、衣物、身上的血跡。只將一枚小小的儲物匣,吞進嘴里,含在舌下。一直隨身的長相思、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,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,也都放在其中。
熄滅了血肉中的殘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