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約知道紅妝鏡曾經的主人是個女子,這女子有一個名為“覆海”的仇家。后來他也特意查閱過不少海外的情報,但始終不知道“覆海”是誰。
其實若非這次突兀的妖界之旅,他不得不于鏡中藏身。隨著地位和修為的不斷拔高,他漸漸已經不太用得上紅妝鏡了。
紅妝鏡的危險,是他必須要謹慎面對的。
只是在聽得蜃龍于濃霧中哀鳴的這一刻,他忽然想起來,當初觀衍前輩與森海老龍爭奪玉衡之時,紅妝鏡也有過特殊的表現。
那一次森海老龍本已侵入他身,與他命魂相系、血液同流、筋肉一體、生死勾聯,叫觀衍前輩投鼠忌器……敗走玉衡的森海老龍,憑借這一手,本已全身而退。那一次正是紅妝鏡突然跳出來,定了森海老龍一定,給了觀衍前輩將其剝離的空隙。
再加上這一次突然將蜃龍拉入濃霧中,是否可以說,紅妝鏡對龍族有很強的針對作用?是否可以從馭龍之器的方向,來推測紅妝鏡的力量?
毫無疑問,森海老龍對紅妝鏡應該是有些了解的。但那條老龍說的話,十句里十句全不能信。圍繞著他不知紅妝鏡的這一點,就足夠老龍做文章。貿然相詢,十有八九會掉進陷阱。
姜望相信老龍的狡猾,也很明白自己閱歷的淺薄。
在徹底將老龍降服之前,姜望絕不會在她面前表現對紅妝鏡的不了解,絕不會問她關于紅妝鏡的任何問題。
如此一來,紅妝鏡本身,反倒是老龍不得不忌憚的存在。但話說回來,姜望自己對紅妝鏡,又何嘗沒有忌憚呢?未知即是最大的恐懼。
他知曉紅妝鏡自有特殊和強大,但又不知它具體有怎樣的非凡之處。這種不可測,本身即是危險。
那蜃龍之強大,至少在靈識層次,絕對是無限接近于真神的。但它就這樣輕易被拖進白霧里,連一點有力的反抗都未做出來。
白霧之中究竟有什麼?
姜望長劍在手,緊緊盯著白霧深處,只瞧得那翻滾的白霧漸漸平息,蜃龍的哀聲漸而澹去……終至無聲。
蜃龍就這麼消失了。
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湖面,只有最初入水的片刻漣漪,漣漪漸漸散開后,便什麼也不復存在。
但蜃龍絕不是普通的石子,這紅妝鏡深處……是何等恐怖的湖面?
今日吞噬蜃龍,蜃龍無力抗拒。明日若要吞噬他姜望,他又有法子可以自保嗎?
姜望靜待了一陣,白霧之中始終沒有別的變化發生。
他想了想,小心翼翼地道:“晚輩叨擾多時,受惠良多,想當面向前輩表示感謝,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機會?”
“前輩?”“……姑娘?”
無論怎麼呼喚,白霧深處都沒有反應。
把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了一遍,但無論什麼力量,都無法洞察白霧深處。道元落進白霧中,仍如以前一般,得不到半點反饋。
若非那條蜃龍的余威仍未消去,姜望幾乎以為自己剛才只是經歷了一場幻夢……您好,在嗎?”
“還在嗎,前輩?”
“吃飽了嗎,這位大人?”“上尊?”
連番換了好幾個稱呼后,下意識地喊出了“上尊”,姜望忽地一愣,隨即啞然失笑。
對命運之妙,因緣之巧,又多了幾分感受。
此刻他對紅妝鏡深處未知的呼喚,同柴阿四對他的呼喚,何其相似?天意冥冥,蕓蕓眾生。
他是鏡中古神,神秘莫測、偉大深邃。他也是柴阿四,懵懂無知、掙扎求存。天地棋局,光陰縱橫,執棋者亦棋子也!
不管怎麼說,紅妝鏡吞蜃龍,是又幫了他一次。其間之隱秘,他日修為足夠,或可自得。
姜望索性收了劍,不再關注令他患得患失的白霧深處,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鏡外,放到神霄之地。
未來不可測,仍只能勤修自我,緘默等待。
但就在姜望放棄探察的時候,白霧隱隱,其間響起一聲嚶嚀。像是海棠春睡醒,又似大夢人不知。
姜望定住五府,把握神通,肅容以對。
對聲聞一道素有研究的他,當然聽得出來,此聲與他此前在鏡中神魂劫內所聽到的女聲,同出一源。
只是在飛雪劫里,這聲音冷漠無情感。在覆海劫中,提及覆海,充滿仇恨。在問心劫里,卻是有一種哀傷的情緒……直至今日,雖只有一聲毫無意義的輕吟,但如此真實、鮮活。
像是某位沉睡已久的存在,正在醒來。
如今再思之。飛雪、覆海、問心這三劫的變化,他在鏡中渡劫成長的同時,紅妝鏡本身是否也汲取了養分?
就像他躲在紅妝鏡里,遙控柴阿四一樣。在紅妝鏡深處,是否也隱藏著某位真正在沉睡的存在?
他的目的是逃離妖界,是回家。倘若紅妝鏡的主人真的還存在,她的目的又是什麼?
但白霧深處,再沒有發出第二聲。
可冥冥之中,姜望卻忽然有了一種感覺,他好像明白了這一聲輕吟的表意-還要。還要【食龍】。
她好像是天生就應該被理解,她的每句話每個動作所隱藏的心思,都是應該被反復解讀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