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密麻麻的神龕,一座一座的黯下去。
像是漫漫長夜,熄滅了萬家燈火。
鹿七郎懸立在飄散的神光網之下,不再出劍,和他的復雜表情一起,慢慢籠上晦暗。
神嬰已死,神元逸散。
就連八卦神臺下的神力金海,也在迅速退潮。
熊三思跪倒在半空,痛苦地閉上眼睛,連槍都已經不能再緊握!
為什麼他如此絕望?
因為他親手幫虎太歲走完了最后一步,讓虎太歲看到了通往絕巔之上的路。就算他立刻殺了自己,都不可以改變這個事實!
所有內心的堅守和指望。
支撐他熬過那些屈辱和煎熬的,那一點點的光明。
仿佛也隨著那些神龕的晦滅,漸次地黯淡下去了。
這血肉萬神窟,如此幽暗!
哈哈大笑的靈熙華,沒有趁他之危,只將自己拔出凹坑,燃著一身黑色靈焱,搖搖晃晃地往外走。嘴角笑未止,眼中淚未干。
不必殺熊三思,這家伙已死去。
不必再去爭取什麼,三惡劫君的道路已出現了。
可是他靈熙華,難道不是世間第一個靈族嗎?
從來不是?
……
……
卻說,鏡中世界的姜望,一次次被神火點燃,又一次次撲滅神火。
在萬神海仍未止歇的呼喚中,他現在幾乎是半蹲在只能遮住腳踝的草叢里,雖然已經努力地躲藏了,但隨便誰一回頭,就能將他揪出藏身地。
回家的路仍未清晰,卻再也不能夠躲藏下去。
最糟糕的局面已經來臨。
他抓緊最后的時間,在心中不斷地推演可能。
當然他看到了羊愈的忿怒,鼠伽藍的愉快,蛛蘭若的從容……把握了整個戰場環境。
也聽到了血肉萬神窟里的動靜。
聽到那聲“紫蕪丘陵未有雪,我未執槍已十三年!”。
聽到那句“原來如此!吾道成矣!”
十三年這個數字有些故事在,但不知是什麼故事。
虎太歲成了道,成的是什麼道?
靈族已成?
這一刻他也關心不了太多。
不老泉,蜃龍,飛光,萬神海,巨猿神相,天妖法壇,青銅巨鼎……無數線索在腦海中飛速掠過。
他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條隱約的路線,但在此之前,他要趁著“天外無邪”,趁著血肉萬神窟里的激烈動靜,吸引了眾妖的注意力……盡可能地清除威脅。
縱觀此間眾妖,最危險的當是蛛蘭若。兼具神通與智慧,又收獲了不老泉,實在不可小覷……若要廝殺起來,必要先殺此女!
此后是羊愈,若要發揮知聞鐘的力量,先殺掉這個了解知聞鐘、且可能有法子控制知聞鐘的和尚。
再之后,就看局勢演變,看誰的運道更好。
心中一念起,姜望正要引導豬大力靠近,果斷出擊,打蛛蘭若一個出其不意,一舉襲殺最麻煩的對手,抹掉蘭因絮果的威脅。
耳中已聽得尖嘯聲起。
一根斷弦已然嘯破空間,跨越整個山臺,自山下之階至山上之階,直抵豬大力之心口!
姜姓古神的襲殺計劃,還未開始,就已結束。
竟是蛛蘭若更先出手!
或許在羊愈敲響心頭鐘的時候,這個結果就已經注定。
不,或許更早。在猿老西父女身死,無面神的行蹤被虎太歲把握到的時候。
冥冥之中自有因果。
他姜望何曾擺脫?
天外固然無邪,可蛛蘭若她們,都自“天外”來。
蛛蘭若的心中,其實也有疑慮。
已經贏得不老泉,在場最具心理優勢的她,完全可以置身事外,從容地觀察每一位競爭者。更別說她還身懷如此可怕的神通,有那樣敏銳的眼睛。
所以她早早就察覺了不對。
應神之力被不斷吞噬,怎可能瞞得過她的眼睛?
只是……萬神海在呼喚遲云山神,那是與疾風殺劍柴阿四息息相關的存在。
為何產生反應的源頭,卻在太平鬼差身上?
她之所以不動聲色,是因為更多的注意力在血肉萬神窟中,心中在揣摩關于神嬰的布局,在思索太古皇城封神臺的布置。同時也是不愿意以身涉險,她更希望靜待一陣,等其他妖王去探底。
但心中也早已把太平鬼差和柴阿四,一并劃歸警惕名單里。
就在剛才,她布置的因果線被觸動了。
她的反應,先于惡意產生!
惡意當然是絮果,而她早啟蘭因,先一步出手贏得美好的開始!
此時此刻,神嬰已死,猿夢極也早被吞沒,巨猿神相卻還未崩潰。那只毛茸茸的大手,還覆蓋在山臺,將上山之石階和下山之石階,隔為兩端。
一根斷弦跨越因果,蛛蘭若要弦殺太平鬼差!
豬大力完全搞不懂發生了什麼,不知道好端端地蛛蘭若為何對他動手,他也根本反應不過來。
但好在有太平道主事先讓他把握的寶鏡在懷中。
好在有太平道高級強者出手。
說時遲,那時快,那根斷弦臨身的瞬間,他懷揣的布包的寶鏡遽然跳出懷中,又從鏡中跳出一個人!
嗯?人?
出手的莫非是太平九差中的人差?
九差者,陰、陽、龍、魔、人、神、鬼、惡、孽。
那人差……是個“人”?
且不提豬大力在那里暈頭轉向,蛇沽余在不遠處側目相對。